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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傳媒蔡詩萍專欄】父親節,女兒寫了幅字送我。還來不及裝裱,但拍了照,貼上臉書,仍然獲得許多臉友的按讚,令我這「做老爸的」,打從心底開出一朵朵蓮花,一直飄啊飄的。
做爸媽的,實在很玻璃心,不過一幅字嘛,女兒不花一分錢去找禮物,反倒是我讓她學書法數年,費了我不少錢,花了我很多接送時間。學了這麼久的書法,她寫幅字送我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我幹嘛感動得要死!父親節後,隔了好幾天,清晨再瞧瞧那幅安安靜靜躺在桌上的幾個大字,我眉角都笑開了,忍不住,趁著女兒還熟睡,去她房間悄悄瞄了她好一會,天啊,小天使長成小美女了,時光曾不能以一瞬,我內心波動不已。
轉身走回客廳時,我突然懂了:為何我那麼感動了!為何天底下的爸媽總那麼玻璃心!女兒長大了,大到我幾乎不太能再「指導」她什麼太具體的建議了。盡管偶爾,我不免還是唸唸她,不過也是疼愛遠超過囉唆。
她大學出國,很快熟悉了一人在異鄉在異國讀書生活的調適,我對日本再怎麼了解,我對東京再多旅遊的經驗,亦遠遠不及她在那裡兩年下來,與大學同學的相處,與東京人日夜輪轉的互動,來得更為緊密而貼切啊!
我不能指導她在異國的生活。她正值青春,學習力最旺盛的人生階段,如海綿一般的,大量吸納外在知識與訊息;亦如全力向上盤旋,企圖成長的新樹,全方位的汲取養分,全方位的調整自己的內在去適應各式各樣的養分來源。
我已經老了,雖說我仍盡力的追求新知,但怎能比得上我女兒,她完全是新時代的一匹奔馳的馬!
我能給她的,不太多了。不多也很合理,一代強一代,她本來就該向外,向遠方,向新的天空,向新的世界汲取養分,而非緊緊守住我以前給她的一切。但書法這件事,習字這業餘嗜好,我必須說:女兒還是要感謝我的。
我自己書法很糟糕,但我喜歡欣賞書法。小時候老爸曾逼我寫字,可我硬是不成材,寫不出名堂。
年歲漸長後,奇怪了,我竟然很喜歡翻字帖,看名人的墨跡,總感覺筆墨酣暢間,有我不能掌握,不易了解的美感。
後來,讀了不少關於美學的書,增廣了不少關於書法的知識,我比較懂了書法的意境,書法家的功力,以及書法在具象表意與抽象舒展之間的移動意義。
女兒小學時,參加書法社團,常常興高采烈的帶回家她寫的字,我注意到,她把寫書法當成一種筆墨間的繪畫,玩得很高興。
等到升國中決定轉校唸國際部後,我跟她媽咪說,以後她必須雙語並進,但中文的底子無論如何要維持住,去練書法應該是不錯的維持中文底子的長期培養,畢竟,要一筆一劃的,用柔軟的毛筆,在宣紙上,把中文字片段拆解再重新組合成具美感形象的書法,這是再製,亦是創作。
大概我說得滿唬人的吧,她媽咪欣然同意,於是兩票對一票(女兒起初對每週要花一個上午練字,是很有意見的!),女兒開啟了每週六大半天的書法課之旅。
時光悠悠,一晃眼,她上了大概五年多的課,雖說仍然不是頂尖的學生,不過也拿了好幾次書法比賽的名次。出了點小名,走路感覺有風了,她的興趣漸漸發自內在,出國後,寒暑假回來,她會主動想去書法老師那,再試試筆,再讓老師親自指導她書寫間的佇足。我跟她媽咪,看在眼裏,甜在心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之路。有時欠栽培,未必是壞事,相對你有很大的自由空間,我自己年輕時常感嘆:爸媽若懂得怎麼栽培我,我或許會跟現在的我很不一樣。但反過來想,爸媽若真照他們的想望栽培我,我或許就不是現在的我了!
適當的引導,不強迫的栽培,或許是另一種方式吧!
我們引導女兒上書法,每週我接送她上課,她拎著書法袋進教室,我在附近的咖啡廳看書寫文章,等她。下了課,我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跟朋友聚會(這是她上書法課的交換條件)。
那些上課接送的週末,那些看她轉身走向教室的背影,在我腦海裡都是做爸爸的我,最美好的日常畫面。
日子總要過去,孩子總要長大,但我們認真陪她們的時光,是我們填補自己年邁失落空隙的彩蛋,有一天,他們突然回頭對我們笑:那真是甜美的回報啊。
我知道我幹嘛感動得要死了,當女兒寫的字在父親節夜裡,浮盪我的眼前時:
「壽無涯
父親大人 不老
中泠恭祝」
我知道,我們對孩子付出的所有,都是我們認真的愛,而孩子則以他們選擇的方式,回應了你!
這是我們不懼歲月逝去,不怕自己蒼老,而後敢繼續往前的無悔,這是我們一輩子最奢侈的揮霍:我們付出了愛,孩子回報了愛。
女兒啊,爸爸我不必壽無涯,在有涯的日子裡,挽著妳,叨叨絮絮的聽妳講在外的見聞,聽我講往昔的點滴,這就很美好,很讓我無比幸福了。
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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