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清晨醒來,網路新網上,赫然看到王文興教授辭世的標題!
人總有告別的時候,王教授享年八十四歲,耄耋之齡了,在文壇享有盛名多年,國家文藝獎得主,以寫作者的人生而言,應該沒什麼缺憾吧。但,於我這樣的讀者,卻有著淡淡的,微妙的悵然。
王文興先生一輩子主張「精讀」,自身尤其實踐了「慢寫」的毅力,他的名言:一天寫不超過三十個字!(後來有修正到四十個字)。至於閱讀文學作品,他的建議則是,「一天不超過一千字」。
這真真是細嚼慢嚥的閱讀。更是慢條斯理的寫作了。
乍聞先生過世,重溫他的精讀、慢寫的主張,在悵然之際,才突然了解:啊,我的悵然,乃王文興的逝世,真真是「某個世代」或「某種風格」告終的揮別吧!
典型現代主義小說在台灣出現的世代!見過張愛玲,與張愛玲同桌吃飯的現代文學作家世代!
以現代主義之橫向移植,抵抗反共文學主攬時代氛圍的世代!卻在七十年代鄉土文學崛起時,被文學新生代嚴厲質疑並挑戰的老世代!
於是,也就進入了「經典作家」的名單,漸漸的,與浪潮起伏的台灣時代,脫了節,經典成了聖殿膜拜的典範。
我為什麼惆悵呢?
其一,我是閱讀現代主義作家成長的老文青。《家變》甫出版,造成轟動時,我唸高中,叛逆青春,完全著迷於王文興老師的風格敘述。
其二,我也是鄉土文學論戰之浪潮下的弄潮兒。在現代主義作家與鄉土文學作家你來我往的筆戰中,我生命第一次洗禮了知識論述的精彩。
其三,我自己偏向社會正義,本土情懷的人生格局,大致在青年時代建立雛型輪廓,然而,文學欣賞的書庫裡,我卻依然喜歡在現代主義的疏離,冷漠與個人主義的風格裡,得到自我安適的調和,撫慰了我人前人後不容易告解的靈魂。
其四,主張精讀,慢寫的王文興,作品太少,而時代的碾壓,卻朝著世俗化、資本化、多元化、碎裂化的軸線挺進,我總感覺,老世代,老靈魂,愈發躲進經典的聖殿,無法與時代的窗口對視,對話了!
其五,連我這樣的高中時嗜讀現代主義作家群的小文青,如今也踏入花甲之年了!要如何於劇烈變化,典範崩解的年代裡,在「往者已矣,來者可追」不斷變幻的門檻上,遙望未來?!說真的,王文興教授的精讀,慢寫,並無法提供可以參考的答案,而他自己作品欄目上,或許經典卻屈指可數的作品,可以「是傳奇」,但實在不足以「成大家」!這對一位矢志寫作的人而言,我感覺毋寧是一種責任的逸失,是讀者的缺憾!
我聽過幾次王文興教授的演講,唸台大時,也跑去文學院親炙他的丰采。
如今他已然仙逝,我則踏入老之門檻,從書架上翻出幾本他的書,不能不有所感慨:他始終是現代主義思潮下的信念者!他始終是寫作地圖上專注一條路線的行散者!他始終是孜孜不倦於文字語言之精髓的魏晉名士現代版!他始終與時代有著格格不入的孤獨靈魂!
他是貴族傳奇,但我們這些受到現代主義,鄉土文學,以及21世紀之價值衝擊的老文青,則應該持續不懈的,把文字創作的能量,挺進到各領域。
這也算,我身為「作家王文興」之早期讀者,最好的一種回報吧!
再見了,王文興教授!
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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