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不良的經歷是人生最大憾事!東山彰良靠《火影忍者》養兒子與貓

 【撰文:陳幸芬 |照片:尖端出版、陳幸芬、網路】”「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成為作家,剛開始我只是很單純地想寫些有趣的故事,其實到現在也是如此,並沒有改變。」帶著黑框眼鏡、斯文高挑的旅日台籍作家王震緒(東山彰良),外表很日本人樣,但開口又是台灣口音的中文。”

 王震緒是旅居日本的台灣人,父親是旅日學者作家王孝廉,5歲時隨父母移居日本福岡,9歲時曾回台讀小學,不久又回到日本,至今仍然擁有中華民國台灣護照。他在福岡大學教了20年中文,也曾擔任福岡縣警察局中文口譯。「我教初級漢語,從一星期十幾堂課到現在減少到剩2堂,因為我想專心寫小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認真追求過自己喜歡的東西。」

 51歲的王震緒從小就不愛讀書,小學都在打棒球,國中打籃球,高中則迷上搖滾樂團,夢想有朝一日成為重金屬搖滾樂手。大學後迷上了騎重機與旅行,還曾告訴妹妹「念大學很無聊」,反而經常飛去東南亞當背包客。

 畢業後當過1年的上班族,王震緒卻因為太喜歡旅行而辭去ANA全日空的地勤工作,逃入學術界又放棄博士學位,最後四處打工養家。「我很不愛讀書,但是更不愛上班。我很害怕被體制綁住,每天做一堆不想做的事,想到將來只能替公司賣命,再也沒有機會長途旅行,心裡就非常絕望,覺得好像沒有活在世上,寧願死掉算了。」

 某天王震緒忽然打開電腦,毫無預警地寫起小說。他都是靠好萊塢電影的印象寫作,費時3個月創作的第一本小說《逃亡作法》意外獲得第1屆「這本推理小說最厲害!」。但寫作收入不夠家用,所以他去大學教書兼課,也嘗試改寫輕小說,還曾撰寫《火影忍者》的輕小說。王震緒開玩笑說:「二個兒子都是由《火影忍者》養大的,就連家裡的貓都取為主角的名字鳴人。」

 2002年,王震緒開始以筆名「東山彰良」發表小說,直言當初刻意取日文筆名,是為了迴避身分標籤,「因為不希望日本讀者看到中文名字,以為我寫的跟身分認同有關。」日文版維基百科則介紹他是「台灣出身的日本小說家」。「東山」是紀念祖父母從山東遷徙到彰化的回憶,「彰良則是由太太挑選出筆劃吉利的字,還有爸媽曾經任教的彰化中學,就決定是它了。」

 「5歲前我與外公外婆同住,台灣對我來說比較有家的感覺,住日本反而像是別人家。」東山彰良從小就意識到自己身分認同的問題,同學笑他是台灣人,短暫回台又被說是日本人。他坦言,無論身處在日本或是台灣,都無法完全融入,得到百分之百的歸屬感,也不屬於任何一邊。

 東山彰良不認為自己需要選邊站,「我只是一個在台灣出生、日本長大的人罷了,若要把身分固定在一個國家很不舒服。所謂的自我認同,往往擺脫不了隱形的權力影響,如果我們能在嘗試過各種不同身分的生活後,再由個人意志選擇自己想走的路,這樣該有多好。」

 2015年7月16日,東山彰良以小說《流》獲得直木賞,是繼邱永漢、陳舜臣之後,第3位獲獎的台灣人。《流》獲得9位重量極評審的肯定,得到史無前例的滿分殊榮。宮部美幸稱讚《流》超群傑作,為類型小說帶來新的曙光。東野圭吾讚美他是娛樂小說界的王貞治,期待他能成為牽引未來大眾文學的明日之星。北方謙三誇讚這是20年一度的傑作,林真理子也表示是15年來最幸福的評審經驗。

 《流》是東山彰良以國共內戰、抗日戰爭、台灣戒嚴時期為背景的長篇小說。他擅長寫犯罪推理魔幻小說,「這部作品蘊釀了很久,卻只花3個月就寫完了,其實只我是以備忘錄的方式,將小說人物活過的世界記述下來,所以寫得很輕鬆。」

 小說描述在1975年的台灣,一位17歲少年為了解開祖父被害之謎,追緝到日本與中國,直到25歲解嚴那年,他的緝兇之路才在驚人的結局中劃下句點。看似沉重的歷史題材,卻以推理小說的框架及黑色幽默的手法,讓作品生動又流暢,書中人物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熱量,彷彿活生生地出現在面前與你對話。

 東山彰良與村上春樹一樣,每次寫完小說都會先讓太太看再提供意見,身為頭號粉絲的她,看完《流》的時候只說了一句「很普通」。倒是父母親看完後很喜歡,「讀起來很舒服。裡面沒有壞人也沒有好人,我們所認知的歷史與戰爭就是這麼一回事。」

 2016年,他以《罪的終結》獲中央公論文藝獎。2017年,以《我殺的人與殺我的人》獲得第34屆織田作之助獎,2018年,再以同部作品獲得第69屆讀賣文學獎與第3屆渡邊淳一文學獎,同1部作品得到日本3大文學獎,非常罕見。

 「得獎後我去查渡邊淳一文學獎,維基百科寫著:『這是針對超越純文學、大眾文學,且深入刻劃人類心理小說的獎』。我認為純文學著重真實,大眾文學以娛樂效果為優先,則會犠牲部份些真實,我想大家想看的應該是介於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之間的作品。今後我應該會將兩者消化融合,走中間小說的路線吧!」

 東山彰良總是穿著T恤、牛仔褲與球鞋,背著帆布包,生活簡約輕便,不帶手機,只用郵件與室內電話。只要有機會,他就帶著家人回台灣探親、吃美食,對他們而言,在台灣是最好的家庭休閒活動。「我爸總是跟我說,作家沒什麼了不起,不要把自己看得太大。我只會寫小說,沒有什麼比別人好。」

 「如果說《流》是光,那我希望這部小說是影。」東山彰良再度以台灣為故事背景,撰寫新作《我殺的人與殺我的人》,並把舞台設定在自己的青春時代。《流》是以父親的成長經歷為創作題材,這次則是勾勒表達出年少時記憶中的台北。

 東山彰良是個率直可愛的大叔,反覆表示很非常喜歡看好萊塢的電影,在寫成名作《流》之前,其實是想寫像好萊塢那樣的娛樂小說。他透露,作品彷彿有自己的意識,故事要在何時結束並不是由作家決定,而是它自己想結束才能結束。

 「我9歲時移居日本,小時候每年暑假會來到台北,這段時間代表了我的青春時期,盛夏季節對我更是特別。我把台北作為舞台寫小說,對我而言就是把自己對台北的回憶寫下來,讓我不要忘記。」東山彰良提到對西門町最深的印象,就是小時候回台灣過暑假,時常到中華商場的唱片行,請老闆幫忙錄流行金曲精選集帶回日本,也常與外公一起去「點心世界」吃水餃。

 東山彰良不將作品分成純文學或大眾文學,他認為不論門檻高低,所有藝術情感都是給大眾看的,他套用馬克吐溫的「花椰菜不過只是受過大學教育的高麗菜」,「純文學與大眾文學之間沒有高下,只要好看就可以。」

 有些大眾文學太多謊言而不太有意思,謊言太少的純文學讀起來也少了幾分趣味,作家應在兩者之間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比例。東山彰良引用畢卡索的名言:「藝術是傳達真實的謊言」,「有時候真實不見得能傳達想傳達的,反而謊言更能傳達真實。」

 「小說裡是我理想的少年時代,我懷念的就是那個年代的台灣。我從小就是乖孩子,成長過程如果膽子大一點的話,或許會想嘗試叛逆的滋味。雖然沒有發生像小說中的情節,但因為有遺憾,我內心才會特別在意,想透過寫作讓自己得到安慰。」東山彰良從小就非常憧憬「不良」,沒有不良少年的經歷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憾事,於是把這種嚮往投射在書中4個少年身上。「比起真相,對於書中人物成長過程的描述才是最重要的。」

 《我殺的人與殺我的人》採時空交錯、雙線結構的敘事方式,在1980年代的台灣與現代的美國交叉進行,懷舊的台灣街景與文化,融入穿插不少當代的時事議題。小說從連續殺害7個被害者、死裡逃生的少年的驚險經歷開始,聳動又吸睛地帶出了連續殺人魔布袋狼,透過第一人稱視角「我」的自敘與回憶,情節簡單、輕巧筆調、懸念強烈,有點像是以往的青春情懷電影,隨著年代演進而深幽晦暗、激烈嘶啞。氛圍的烘托、佈局的張力、峰迴路轉的情節、人物發展的變化、意外的衝擊性大逆轉……東山彰良運用視角切換,展現了極為漂亮巧妙的敘述詭計。

 對於《流》與《我殺的人與殺我的人》兩部作品之間的共通處,東山彰良認為是凸顯事物的「相對性」,希望透過小說呈現社會既定價值觀的另一面。他也表示,拿到文學獎就像得到一張月票,有出版社幫忙出書,可是等到月票過期,沒有下一部作品時就會消失。「現在手上有幾張月票,要好好利用。」

 東山彰良透露,下一部作品已經完成,「也是以台灣為背景,故事設立在西門町的紋身街,一個9歲小孩與紋身師的交流,是一本短篇集故事,預計9月在日本出版。」他很喜歡看南美作家的書,尤其是帶點奇幻或民間傳說的特色,未來寫作功力再成熟,又尋找到適合的舞台與故事題材的話,將會朝這個方向創作。

 

 .本文經潮人物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潮人物網路平台(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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