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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傳媒李宗衡專欄】在2025年的年底，當台灣輿論版面被「備戰」、「認知作戰」與「抗中保台」塞滿時，八十四歲的前民進黨主席許信良，在台北舉辦了一場略顯孤獨的新書發表會。
書名《天命》，副標題是「台灣民主運動者許信良的一生見證」。
這本書不只是一本回憶錄，更像是一位老哲學家對烽火連天的世界發出的最後檄文。許信良在自序中直言：「孔子五十而知天命……這年，我八十歲。我於是決心寫這本《天命》，記錄我一生的作為和思考，希望『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口氣很大，但讀完整本書，你會發現這份狂語背後，藏著對兩岸和平最深沉的焦慮。
一、「民主燈塔」的檢驗：奈伊的軟實力 vs. 羅世宏的品質論
許信良在書中反覆強調一個核心概念：台灣的民主必須具備「外溢效應」（Spillover Effect）——某一個體、事件或行為的影響，超出了原有的範圍，進而對其他無直接相關的事務、個體或區域產生連動性和外部性影響的現象。
他在書中寫道：「如果台灣的民主還未能產生這樣的外溢效應，這是因為台灣的民主還不夠好！」 他深信，基於特殊的血緣與歷史關係，台灣理應成為中國大陸人民眼中「光芒四射的民主燈塔」。
這在國際政治學上，精準對應了哈佛大學教授喬瑟夫·奈伊 (Joseph Nye) 的「軟實力」 (Soft Power)理論：國家的力量不只來自軍事（硬實力），更來自「吸引力」。如果你能透過價值觀與制度的優越性，讓對方「想要你想要的結果」，這比強迫對方更有效。
許信良的邏輯正是如此：台灣最強大的防禦，不是飛彈的射程，而是民主生活的「令人嚮往」。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正如傳播學者羅世宏所指出的，軟實力取決於「制度品質」。如果台灣內部仍陷於藍綠惡鬥、國會空轉與族群仇恨，我們這座燈塔發出的光，恐怕只會讓對岸覺得刺眼，而非嚮往。這正是許信良那句「台灣的民主還不夠好」最深切的註腳。
二、理想的誤判？現代化理論 vs. 數位極權的嘲笑
許信良在書中最大膽、也最惹爭議的論點，是對中國未來的樂觀。
他引用了經典的 「現代化理論」 (Modernization Theory) 邏輯——即經濟發展終將帶來中產階級，進而推動民主化。他在書中斷言：「新興的民主中國一定能成就世界史上無有其匹的中國政治奇蹟。」他更感性地寫道：「在二十一世紀，民主與否不是制度的差異，民主與否是文明的分野。」
在許信良的眼中，中國終將因為要融入世界文明而擁抱民主。然而，我們轉頭看看海峽對岸的現實：
今日的中共，正處於習近平第三任期的權力巔峰。他們非但沒有因為經濟富裕而走向開放，反而利用大數據、人臉辨識與社會信用體系，建立起人類歷史上最嚴密的監控國家。這是一種新型態的 「數位列寧主義」 (Digital Leninism)。
中共證實了經濟發展可以不伴隨民主，反而可以提供獨裁者更高效的統治工具。
這也印證了哥倫比亞大學教授黎安友 (Andrew Nathan) 提出的「威權韌性」 (Authoritarian Resilience) 理論：獨裁政權可以透過科技與制度調整，切斷經濟發展與民主化的連結。
許信良期待的是文明的演變，但現實中，中共透過數位監控展現的「威權韌性」，似乎正在嘲笑這種樂觀。 當許信良談論「天下為公」時，北京正在修訂《反間諜法》。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讓這本書讀起來更像是一首輓歌，而非預言。
三、建構主義的解方：化解「被建構」的仇恨
儘管對中共的判斷可能過於樂觀，但許信良提出的「解方」仍具深意。他反對狹隘的民族主義，痛批川普的「美國民族主義」以及中共的「戰狼式民族主義外交」。
他自豪地寫道，台灣人就像「十七世紀的海上霸權荷蘭人，十八世紀和十九世紀建立日不落帝國的英國人」，是藉由開放與貿易在世界舞台上崛起的「新興民族」。
國際關係學者亞歷山大·溫特 (Alexander Wendt) 的「建構主義」 (Constructivism)：「無政府狀態是國家造就的」。溫特認為，敵意並非天生，而是透過互動「建構」出來的。
如果台灣一直釋放「仇恨」的訊號，兩岸關係就會被鎖死在「霍布斯式」文化——在缺乏共同權威的自然狀態下，會出現「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各方因追求自我保全而產生持續衝突。
許信良呼籲台灣不能被仇恨動員綁架，其實就是試圖用「文明的互動」來解構兩岸日益固化的敵對結構；即便中共現在是數位極權，台灣也不該讓自己變成只會咆哮的刺蝟，而應是自信的海洋民族。
四、結語：孤獨的先行者——許信良留給台灣的未竟之業
讀罷《天命》，我們或許難以完全認同許信良對於中國民主化的樂觀預判，畢竟在當前的國際現實主義（Realpolitik）視角下，權力的邏輯往往壓倒文明的呼聲。然而，若因此輕視這本書的價值，則未免失之偏頗。
平心而論，許信良是台灣政壇少數願意跳脫短期選舉利益，從歷史長河與文明高度思考兩岸未來的政治家。他書中反覆致意的核心，其實正是孔子在兩千多年前所說的：「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許信良認為，台灣的「民主」就是這個時代最強大的「文德」。他試圖指出一條不同於「軍備競賽」的路徑——將台灣的民主深化為一種戰略資產，用文明的優越性來化解原始的敵意，吸引對方靠近文明，而非將彼此鎖死在仇恨的牢籠。
這本書不僅是許信良個人的回憶錄，更是一份留給台灣社會的嚴肅提案：在強化國防硬實力的同時，我們是否忽略了修養自身民主品質這項「文德」？
這場關於「文明取代對抗」的實驗，或許在今日看來過於理想甚至孤獨，但這正是許信良留給台灣的未竟之業，值得所有關心國家長遠發展的公民，冷靜深思。
這本書，值得每一位關心台灣長遠未來的讀者，細細品讀。
【李宗衡評分】
論述格局：★★★★★（跳脫統獨框架，從文明高度審視兩岸關係）
歷史價值：★★★★☆（完整記錄了台灣民主運動者的心路歷程與思考轉折）
閱讀推薦：★★★★☆（適合願意靜下心來，思考台灣長遠戰略定位的讀者）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專欄文章，不代表聚傳媒J-Media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