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種濾鏡,看見郭英聲

圖/郭英聲

【記者:韓經淳/攝影:吳偉祺】

 郭英聲說出版《寂境》這本書,是為了孩子。

 「在攝影領域四十五年以上,有很多機會出文字加影像的書,但我不斷婉拒不願意面對文字。我覺得我是搞影像的,某層面已經把當下的想法講得很清楚。但因為我晚得孩子,第一個四十五歲,第二個五十三歲。好像應該讓孩子們了解父親,或祖父母們有什麼經歷,到底還是有段很長的年代區隔,這時和天下文化有合作的機緣,該發生就發生了吧。

 我從小非常叛逆,不按正軌學習、生活、創造,感情也一直很混亂,我很愛孩子,但不知道怎麼教,也不太在子女面前提我的事,他們是從別的地方了解我。外面許多資料不見得精準,特別在某區塊幾乎完全錯誤。我沒有做太多辯解及修正,我想用自己的文字誠實的交代。

 對我作品有興趣或想了解我的朋友,無論是我的作品、人生觀、藝術觀、精神層面的許多事情,也可以從這本書得到比較大的滿足。」

 《Zoom》評論郭英聲作品是個謎,也是個解謎的過程,既然人們又將他作品歸類在「心象攝影」,可以想見他的作品就像他的心,他的人般曖昧不明。關於郭英聲的種種關鍵字:孤寂,怕熱,泰迪熊,槍,速度,怕人,心象攝影,母親……摩斯密碼般構成無以名狀的告白,連連看般再再暗示他的完整輪廓。

 一如他話總在講到「一種」時跳針──常在敘述某種狀態前,重複多遍「一種」才能往下講──就像素描鉛筆線,企圖精準描繪什麼而重複的過程。不禁令人想要解密。但又猛然意識到這一切就像對藝術品的過度究竟,了無意義。不如把種種耐人尋味的,視作觀看他作品的濾鏡,或浪漫或不清,欣賞就好。

 

圖/郭英聲

 寂寞

 「年幼時一個人住東京,母親從歐洲寄明信片給我。很久很久以後,我會找母親曾經拍過照片,或寄來明信片上的景去看。這可能是種情感轉移。明信片象徵某種程度的疏離,影響我的個性,與人相處,和我的作品走向。那份疏離跟思念產生一種非常弔詭的情緒。每個人從小都有不愉快的經驗,影響到長大,有可能說不太出口。我的成長過程非常寂寞,必須學會保護自己。我覺得我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世界,但內在完全Lonely。所謂不愉快的經驗指得是在當時的時空,要怎麼挑戰寂寞。」

 熊

 「跟我最久的泰迪熊快四十年。我喜歡抱起來軟軟的像海綿一樣可以縮可以放。至今帶它門去旅行,都放在手提行李帶著走。它代表我的Missing Part,一起旅行時產生某種必然的彌補作用。在我們那個年代,旅行這件事比較複雜跟困難。在異國跟那些嬉皮或年輕人睡在火車站、沙灘,有隻熊在旁邊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圖/郭英聲

 安靜

 「我要《寂境》簡單到沒有任何序。雖然身邊很多名家朋友,即使是我母親也不要。我相信這本書做到了我的風格,絕對的安靜,絕對的一種一種一種,不多話。能夠把一些感情,或者感覺,一種一種一種張揚的方式,壓到最低。」

 速度

 「我這輩子開車最高的速度是兩百三十五。不要說射擊跟開快車危險,我反而在不安全和危險裡找到慰藉。在速度中展現超越的力量,會覺得自己很行。產生某種程度的自信心跟穩定性。」

 溫暖

 「我作品在人們常講的孤寂、不安、自我懷疑元素背後,其實非常溫暖。我隨便翻兩張照片就溫暖的要死。比如八○年代我替愛車拍的一張照片。最後這台車被人偷走燒掉。去拖吊場只領回幾個碎片,我把它放在盒子裡。這個車曾經帶我去過很多奇怪的地方。我甚至還幫它在樹林裡拍過這麼浪漫的照片。」

 迴避

 「我不太喜歡辦展和出書,因為做了就要面對很多人。被說服做這本書,唯一條件就是不辦任何公開活動。我從小不喜歡照鏡子。因此不太喜歡理髮,因為在理髮店一坐就必須面對鏡子至少一個小時以上。這也牽涉到我精神上的一些可能,但是我不太敢講。我不喜歡看到我自己,相對的也不喜歡看到我作品,你懂我意思嗎?」

 每個鏡頭,都是郭英聲內心的寫照,也是一個寂境。過去每當境由心生,他選擇不向內面對源頭,而是面對鏡頭射擊後獵物般塵封。

 彷彿一顆無形的子彈隨快門射穿鏡內的面目。我想這是他將那些血淋淋的赤裸裸展覽時,迴避的原因。然而《寂境》開頭寫著,獻給長期被焦慮症困擾的自己。郭英聲說自己因為這本書,誠實面對了過往不愉快的經驗,包含精神層面,並得到救贖,真正的救贖。

 

圖/郭英聲

 

 後記:

 採訪完畢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腦,想到今天與郭英聲的對話,不禁想,他到底是有多寂寞呢,有我寂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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