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陳幸芬 |照片:麥田、天馬行空】”「你打算這樣一輩子恨母親嗎?我覺得應該由先發現的人去理解。」這句話開啟了母子2人的相互救贖之路。”
從小就缺乏親情溫暖的日本作家歌川泰司,曾經被澆熱湯、以球拍鞭笞、用生魚片菜刀砍傷、被送往特殊教育學校等,更不乏言語的羞辱抨擊與精神虐待,對於受虐家暴兒童的心境更加感同身受。
「受虐兒的共同特徵是為了保護自己而習慣說謊,為了不再挨打、不被霸凌,會討好同學不要被討厭而說謊。保護自己的方法就是逃避或安撫施虐者,受虐兒會主動順服討好施虐者,努力有好表現,因此容易成為優秀的表演者或說謊者。」歌川泰司刻意將小說寫成簡單,連小學生也能看得懂的程度。
人氣部落客、漫畫家、小說家歌川泰司把親身經歷寫出來,拍攝成真人實事電影《不管媽媽多麼討厭我》,描述在家庭暴力與學校霸凌環境中成長的男孩泰司,時常因肥胖身材被周遭的人取笑,媽媽則對泰司施以各種暴力,甚至被媽媽怒斥「要是當初沒有生下你就好了!」爸爸也棄之不顧,於是在高中時離家出走,獨自展開一個人的自主生活。
「我會把真實經驗寫出來,是因為當時在日本『毒親書』很紅,許多分享惡毒親人的作品很暢銷,代表有很多讀者喜歡閱讀,大家對這個題材有興趣,就想寫如何從負面情緒中走出來,怎樣面對怨恨情緒。」歌川泰司不怕觸景傷情,大膽揭開瘡疤傷痛,他認為「這樣子對有親身經歷者也是解脫」。
「畢竟以前她對我很不好,如果我可以去看媽媽、幫助媽媽,讓她認同我,是不是我從小沒有建立的完整人格,可以重新建立起來。與其是與媽媽和解、原諒媽媽,不如說是改變自己。」臉上總是掛著笑容,親切有禮的歌川泰司,當時決心將過去掩埋遺忘,展開全新的人生。當他聽聞媽媽身體與經濟危機的情況,就思考是否去見媽媽拯救她。
歌川泰司在創作時已經與媽媽和解,許多受虐部份都隱匿著沒有寫出來,他邊寫會邊回想奶奶與身旁朋友的扶持與幫助,「重點在重生、如何站起來的部份。」與其它復仇類型的作品比較,《不管媽媽多麼討厭我》相對溫柔活潑、輕描淡寫多了,不會流於憤慨爭議或說教沉重,而是以催淚、充滿希望的方式,訴說一段關於成長、原諒與救贖的動人故事。
「小時候我沒有得到家裡的親情,在做人的基礎很薄弱、不穩定,關於人格、內心、自尊、自我認同等方面都沒有得到養成。」雖然小時候每天被人嘲笑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還好有慈祥的奶奶在旁守護,長大後也結交到一群摯友,友情的力量成為扭轉他命運的關鍵,因為朋友的建議,他才決定與斷絕往來的媽媽重拾關係,傳達對媽媽的愛。
拍攝成電影時刻意避開特殊學校與某些人物情節。「對許多當事人來說,會太殘忍太傷痛。」故事偏重於泰司的成長歷程,劇情來回穿梭在泰司進入職場後、與兒時記憶片段之間的相互交錯,刻劃他過去的成長經歷對於往後人生的影響,並帶出媽媽以往的遭遇,利用回歸問題本質的方式,闡究出事情生成的原因,探尋最根本的解決方式。
在媽媽的葬禮上,爸爸突然出現要把奠儀全部拿走,之後十幾年他都不願意與爸爸聯繫,直到前年爸爸過世前聯絡他。「當時若他好好做的話,就不會讓媽媽變成這個樣子。我很猶豫要不要去見他,後來覺得去面對他比較像是我會做的事情。」
歌川泰司覺得爸爸比媽媽更過份,「我問爸爸,你生病很痛苦嗎?他說我是自作自受,我明白爸爸也有罪惡感,他知道自己做錯了,那時候我在心裡就原諒他了。我向他報告我的事情,說你兒子出書了,也拍成電影,爸爸很開心,我也哭了,這樣就放下了。」
有人認為怎能如此輕易原諒這種父母,缺乏親情關愛的歌川泰司,嚮往穩定的家庭關係,因此選擇面對問題體諒家人。「日本也有很多觀眾有這樣的反應,但我覺得一直去憎恨媽媽,我會很不開心。若有人覺得不原諒會比較幸福,那就不要原諒,其實受虐兒童可以不用原諒父母,重點是大家都要幸福。」
在當公司職員時歌川泰司已經出櫃公開性向,之後一直為爭取性少數者得到大眾的理解而努力。作品描寫他成為社會人士後,以跟朋友的相遇為契機,從親情層面切入,帶出他兒時悲痛的過去,透過不同人物及角色觀點出發,過程中延伸出關於自我成長、生命本質的道理,並重新接觸斷絕關係多年的母親,傳達他心中對母親的愛。
歌川泰司不認為是因此才成為同性戀者,「也許是我從小沒有建立完整的人格,現在可以重新建立。」曾因為公開出櫃遭到親友冷待,他坦言這次電影為了聚焦母子之情,刻意模糊主角性向,用比較隱晦的方式呈現。「日本社會對同志議題比較保守,畢竟故事的主軸並不是同志情誼,我也不希望這部電影被歸類為同志片,因此與製片、導演們討論後,做出這樣的決定。」
現實生活中,歌川泰司有位同居20年的男伴侶。「這些年我們經歷了許多困境,我男友得過憂鬱症,我也曾歷經被公司裁員,因為有彼此的陪伴才撐了過來,他是我很重要的精神支柱。」他臉上流露幸福的神情,表示來台會擔心男友一個人沒有好好吃飯,出發前貼心地在冰箱內塞滿一盒一盒煮好的愛心便當,拿起手機分享自己做的飯菜,「我做了很多東西放在冰箱,我怕男友餓死。」甜蜜指數破表。
歌川泰司表示,現在的人生就很幸福了,「同志在30幾歲時是最受歡迎、最搶手的,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我希望回到30歲。」笑說希望能來台灣參加同志遊行,向大家展現他的肌肉,「以前努力過,有肌肉的。」
得知台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性婚姻合法化的地區,歌川泰司興奮地表示,「我覺得這樣的進步非常好,我相信可以因此促進日本同志圈的進步,非常感謝台灣朋友在同志運動的付出,真是太棒了。好想來台灣結婚,說不定明年就能變成台灣人了呢!」但他也無奈「可是日本有很多人莫名其妙的。」
「寫作是很孤獨的創作,坦白說,我不是多厲害的作家,製片在選角時有問我意見,讓我選擇,我就說這個好、這個不好。」歌川泰司最愛吃媽媽做的雜炊飯,「電影裡面出現的雜炊飯都是我親手做的,這也是我跟媽媽的聯繫,因為我沒有出現在電影中,就用這種方式出現。」飾演他童年時期的童星小山春朋,「他和我小時候實在長太像了,我還有拿小時候的照片出來比對,很有趣。」
「一開始我很擔心沒有人願意飾演媽媽,畢竟她是有些負面角色,當吉田羊願意演的時候,我是非常的感謝,而且他們演出來的成果遠超過我的期待。」歌川泰司很欣賞仲野太賀的演技,與吉田羊衝撞的火花十分搶眼,將角色細微的情緒變化展露地淋漓盡致,把人物在面臨各種處境時,表現的自然而不做作,讓觀眾輕易與故事產生共鳴。歌川泰司每天都去拍攝現場,大讚2人的表現完美,給仲野太賀150分,給了吉田羊超高的180分。
「電影中出現的事情是真的,但是場景是虛構的,看電影時我的心情很混亂,一直在研究這裡是一樣的、這邊是不一樣的。可是看到每個演員這麼認真努力地演出,我看到時候是滿心的感動。」歌川泰司更直言,「吉田羊演的媽媽與我媽本人最大的差別,就是我媽比吉田羊更可怕10倍,但她拿捏得很好,畢竟如果真的演太可怕,大家也會看不下去吧。」
日本至今仍有許多孩童生活在家暴與霸凌中,歌川泰司表示,美國的處理方式是隔離開霸凌者,日本卻是解決被霸凌的孩子,或是安排轉校。「但這樣並不會解決問題,霸凌者還在,只是被霸凌者換人而已。因此針對霸凌的處置方式,還需要很大的變革。」
在日本,大家都認為施暴的父母親是壞人,要處以極刑,「但我覺得很少有父母是為了虐待孩子,才會把小孩生下來。」歌川泰司認為,通常是背後有什麼原因,可能是經濟、身心或社會方面有問題,「他們應該在社會上的弱者,才會去欺負比他們軟弱的小孩子。」
「長大工作後我還是改不掉說謊習慣,發現虛構的我並沒有改變,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希望有辦法可以改變。希望我的作品能為孩子們,與曾在童年受過傷的大人帶來一些安慰。」歌川泰司指出,社會要解決家暴問題,不是去懲罰這些父母,而是應該去拯救這些父母。
「日本很少把家暴升級成社會事件,大都當成單一暴力事件就解決掉,這個社會肯好好面對家暴問題的人太少了!」歌川泰司溫柔地說。「把傷口變成滋味才是生活,就是有這些缺點才能成為完整的人。」
他以自身經驗鼓勵受虐兒:「我只要想到他們就無法置身事外,所以我想對以前的我或現在受虐的小孩說:你是有價值的,不應該被暴力相待,你現在遇到的事是不對的,對於造成暴力的父母或霸凌的同學,他們是想讓你覺得沒有價值,千萬不要輸給他們。
.本文經潮人物授權刊載,原文分享於潮人物網路平台(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