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蔡詩萍/老男孩・小日子之二十

〈他跳啊跳的,在週五天氣乍晴,使勁吃奶的力氣〉
    週五。陰雨了一整晚,在清晨,乍現一道陽光。他醒來,心中一陣狂喜。晴了嗎?不然,這一天又要憋死了。
    拉開窗簾一角。天空是一抹陽光。但很脆弱,雲層仍舊很厚,不過在兩團大厚雲層之間,竟有一小片陽光出頭的空隙。明媚陽光的空間,無疑是一晌貪歡的時間!他急忙推醒妻子。妳不是要拍照嗎?有陽光了,快,快,快。
    妻子眼睛一睜,眼神透出陽光。昨晚還說,再下雨,乾脆連夜回台北吧!但她老公、女兒,太懶,都不想熬夜趕路。還好,清晨這片陽光,讓他賭對了。
    夫妻倆,步出微涼的小旅店。陽光遮不住四月乍暖還寒。兩人縮著脖子,雙臂環胸,往港區的海邊走去。
    釣魚人更早。我聽過善釣者提過,下雨過後,乍晴之際,魚最多。看海濱已經有四五位垂釣人,似乎是這樣吧!
    說海濱,並非沙灘那類。細細碎碎,皆是砂礫。既然是自然生成的良好港灣,可以想見,海濱地形仍以怪石嶙峋,長年風侵海蝕為美。
    小旅店主人,指著小山背後,攀過去,有秘境。但一聽要「攀」,妻子牽他手,說沒帶球鞋耶!
    他怎會不懂呢?夫妻夫妻,理當「互欺」。他牽著她的手,在靠近小旅店這邊,隨意散步。雖非秘境,但接近海濱的崎嶇岩岸,仍奪人耳目的讚歎:大自然真美,親近自然真好!
    妻子要他幫忙拍了幾張照。他們合體自拍。
    岩岸邊,低矮野花迎風。岩岸後,巨蔭大樹茂密。迎風,背風,命運大不同。夫妻倆各自在晨曦中,散步。
    散步,這兩天,他在讀的《武漢封城日記》,作者也在圍城中,度過幾天後,決心要出外散步。
    在街道上散步。看關門的店家,一家接一家。看偶有幾家飲食店營業,門可羅雀。看超市貨架,不是一掃而光,便是所存無幾。你怎麼辦呢?人很奇特,無論如何,買一些吧!買來,放著,心安。
    但我偏愛看封城裡的人,去江邊散步。封得了城,封不了自由飛動的江鳥。封得了邊界,封不了人心渴望的自由。
    於是,江邊散步,是人性最本能的選擇。江水悠悠,風吹拂拂,我們還能散步,我們還能移動,我們還能活著,我們還能吶喊,我們還能喊著:我要活下去啊~要勇敢活活下去啊~
我們從來沒有那麼渴望出去,除非當戶外成為奢侈!
我們從來沒有那麼期盼陽光,除非陰雨連綿幾乎發霉!
我們從來沒有那麼羨慕飛鳥,除非你從窗格子裡數日子!
我們從來沒有那麼想抓住時光,除非當你的孩子即將離開童年!
我們從來不知道幸福是相對的,除非失去變成一種絕對值!
我們從來不感覺跳躍是理所當然的,除非你的膝蓋被宣告為老化!
    妻子說,該回去了,叫女兒起床吃早點,然後趁天氣好,一塊去逛逛這宜蘭南方小鎮附近的景點吧!
    我說那好,替我拍一張,在臨海小丘上,迎著陽光的一跳吧!一二三,跳。不行,再來一次。一二三,跳。應該可以了。
    他翻看手機裡的照片。不錯哦,這把年紀,還蠻能跳的。妻子笑,為何每次跳,臉色都這麼掙扎?
    他笑,這就叫使勁吃奶的力氣啊~人生值得一活的。
    唯有使勁吃奶的力氣,我們才明白,原來奮進向前,始自生命的最初啊!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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