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蔡詩萍》我的・李後主之十六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他讓感情直接從心底流瀉而下〉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李後主憑什麼,能以文字穿透時代的間隔,穿透不同身份的分歧,而直達你的心門,叩扣扣,敲進你的靈魂呢?
     其實硬要比較兩個不同時代的詞人,也的確不是很公平的。除了才情有別之外,時代對文類的期待不同,也造成作家的養成,以及對自我的期望,會有差別。
    這樣講吧。
    當新詩在五四新文學的階段,白話文剛剛入詩,如旭日要東升,如百花要齊放,詩人有很大的空間,可以搶出頭。
    可是,新詩發展到幾十年後,幾代的文壇經營,詩壇霸主,都輪流登場了,這時,要再看到非常搶眼的詩人,詩作,說真的,非常不容易。
    一個詩人,既要扛起前輩累積的果實,又要突破他們設下的重重關卡。不容易,很不容易啊!也許新詩的例子,不算太好的例子。為何?因為,新詩是打破傳統詩詞,必須照一定規範,在一定格式下,依遊戲規則,選擇適當的字填入。
    新詩恰恰相反,是在自由的指導原則下,沒有禁忌的創新,於是新詩,還是有不斷翻新的可能性。然而,唐詩,宋詞,面臨的問題,就比較大了。
    我們早說唐詩、宋詞、元曲,很像是一個階段取代另一個階段似的,這是誤解。因為,唐詩之後,宋朝的寫詩風氣還是很盛,元明清照樣有詩人前仆後繼。
    宋詞之後,元明清詞家依舊輩出。元曲,元曲,其實明清兩朝,曲依舊在,還跟戲曲結合得非常之深。《紅樓夢》裡,就有精彩的曲詞。
    所以說唐詩宋詞元曲,是替代關係,完全是誤解。可是,若說,唐詩宋詞元曲,是「典範」的遞移,那就有道理了。
    何謂「典範」?
    可以這樣簡單理解:就是在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範圍內,一群志同道合的人,透過一組他們認同的原則,來從事某一些創作。
    唐詩,是對「絕句」、「律詩」、「樂府」等創作格律的遵守。
    宋詞,是對唐詩發展到高峰時,一方面逐漸感覺難以施展的困境,因為太多優秀的詩人與詩句,壓在你前面了。
    另方面呢?這些規格,也讓想再多自由一些的創作者,感覺束縛,因而尋求形式的突破。於是,在樂曲填詞這一塊新領域,找到出路。
    宋詞,亦稱「詩餘」,反應了剛起步時,詩界對它的瞧不起,但詩餘到一個程度後,竟反客為主,成了新的流行,新的典範!
    元曲的崛起,也可以大致從這角度去理解。回到宋徽宗的〈燕山亭〉,我們再想想,問題在哪?
    宋徽宗時,北宋在文學藝術文化上,登峰造極。詞的發展,已經遠遠超過李後主時的整體水平。宋徽宗的〈燕山亭〉,用字遣詞,十分高明,看得出他的造詣。
    可是,正因為,詞的發展,到了極高的水平,反倒限制了宋徽宗!怎麼講呢?你會更重視用字,遣詞。越重視用字,遣詞,就相對可能忽視感情,用情的部分。
    換句話說,你會太在乎「字」用得巧不巧,「詞」用得妙不妙!
    很像唐詩發展到後期,李賀為了「僧『推』月下門」比較好,還是「僧『敲』月下門」比較好,在哪裡「攆斷鬍鬚」一樣,是不是蠻走火入魔呢?
    也許,李後主的幸運是,他剛好處於五代十國的過渡時期,詞的崛起,還沒有太多典範的包袱,而他卻可以自己去開創一些典範,這是他比宋徽宗幸運的地方。
    「家國不幸詩家幸」,時代動盪不安,是家國的不幸,但對創作者,反而是發抒情懷感觸於文字最好的時代。然而,寫得好,或寫得普普,又跟個人的才情,個人在際遇的激盪下,如何激發出原創性,有很大的關聯吧!
    李後主顯然善用了他質樸的感受力,善用了他直白的文字力,把內在的赤子之心,直接鋪陳出來。尤其,是在國破家亡之後,他還在乎什麼形式呢?從心底直接流瀉而下的感情最重要!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淒涼啊~淒涼啊)「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我痛啊~我痛啊)
    不是很直接嗎?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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