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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傳媒李宗衡專欄】
副標:形式主義下的責任閃避與平庸之惡
編按:觀察者角色設定
阿公:退休老公務員。深知公門深似海,看一眼承辦人員拿印章的手勢,就知道這文是要「過」還是要「卡」。
阿婆:急性子,講求效率。對於那些「明明一秒鐘能解決,卻要跑三個窗口」的事,最沒耐心。
阿公和阿婆坐在行政中心的等待椅上,號碼牌捏出汗了,櫃檯後的年輕承辦人員還在翻那疊文件。翻了第三遍,推了推眼鏡,抬頭說:「阿伯,你這個證明文件少一個『附件三的說明』,雖然上面資料都有,但程序上我不能蓋這個章。」
阿婆火氣上來了:「資料都在那張紙上,你也看懂了,章蓋下去我就能回家煮飯,為什麼非要那張什麼附件說明?」
年輕人一臉為難,掛著標準的公務員式微笑,語氣溫柔但立場比鐵還硬:「阿婆,不好意思,規定就是這樣。這章我現在蓋下去,萬一以後審計查到,是我要負責欸。」
阿公按住阿婆的手,示意她別吵。他太懂了。他看著那個懸在半空中、遲遲不肯落下的印章,低聲對阿婆說:「他不是不蓋,他是在算命。」
「算命?」
「算這個章蓋下去,他是功德圓滿,還是惹禍上身。」阿公瞇著眼分析,「在公家機關,做對事情不一定有賞,但做錯程序一定有罰。所以,不做不錯,多做多錯。那個章懸在那裡,是在保護他自己。」
這就是美國社會學家羅伯特·墨頓(Robert K. Merton, 1910–2003)著名的「官僚儀式主義」(Bureaucratic Ritualism)。
墨頓指出,科層體系原本是為了效率和公平而設計的,但在極端的運作下,手段(遵守規則)會取代目的(服務民眾)。官員會變得過度執著於規章細節,而忘記了機構原本是為了「解決問題」而存在的。規則不再是為了把事做好,而是變成了官員的「護身符」。
這就是為什麼「章‧蓋不蓋」是一個高度政治性的算計。
阿婆看著那年輕人跑去請示主管,主管又指了指另一本法規,兩人對著那張紙像在研究藏寶圖。
阿婆嘆氣:「明明是為人民服務,怎麼搞得像在防賊?」
阿公冷笑:「因為在官僚體系裡,最大的敵人不是效率低落,而是『被究責』。你看那個印章,只有拇指大,但在他們眼裡,重得像千斤頂。」
如果蓋了,方便的是你,承擔風險的是他;如果不蓋,麻煩的是你,但安全的是他。
在這套理性計算下,任何一個理性的官僚,都會選擇「請你補件」。
這也呼應了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Hannah Arendt, 1906–1975)所提出的「平庸之惡」(The Banality of Evil)概念之變形——雖然櫃檯前沒有滔天大罪,但這種「缺乏思考、只會盲目服從程序」的平庸性,卻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謀殺了民眾的時間與信任。
最後,主管走過來,用一種「這是天大恩惠」的口氣說:「好啦,這次通融幫你們辦,下次要記得帶齊。」然後,「啪」的一聲,章蓋下去了。
走出大門,阿婆看著那紅紅的印泥痕跡:「奇怪,剛剛說不行,現在又行了。那這條法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阿公把文件收好,意味深長地說:「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但當人不想負責的時候,他就會裝死。」
阿婆搖頭:「那顆章,蓋的是權力,還是恐懼?」
阿公看著行政中心的大樓,淡淡說道:「對我們來說是權利,對他們來說,那是飯碗。」
章蓋不蓋,看的不只是法規,更是擔當。當程序正義變成了推諉卸責的防空洞,那顆鮮紅的印章,就不再是信用的保證,而是官僚體系對抗民眾的紅色路障。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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