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要出去運動，小壯丁回答：「嗯！」然後立刻抬頭看時鐘。晚上八點半，他似乎覺得還可以。我認為這就是愛情。
小壯丁從小就是我的糾察隊長。他念幼稚園的時候，我把長頭髮剪短到耳朵下方，類似鮑伯頭的造型。
在幼稚園門口接他時想給他一個驚喜，小小年紀的他竟然看到我的時候微微皺起眉頭。我牽著他的手走路回家，他很反常地不跟我聊天，彷彿有股氣憋著，直到進入家門，他才跟我說：「媽媽我不喜歡妳短頭髮，妳以後不要再剪頭髮了！」
他念國中的時候，我天天晚上到市區的大公園慢跑，白天太陽大，我怕曬黑，因此都在晚上七點以後出沒。
公園就在住家旁邊，行程大約一個小時結束，那時他已經十二歲，可以獨自在家。直到有一天，我們一起吃晚餐時，小壯丁說：「媽媽，自然老師今天上課說，植物在晚上會釋放二氧化碳，所以晚上最好不要去公園。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揪了一下。媽媽，妳以後不要晚上去公園運動，改成白天去。」
看到沒有，這些都是命令句，只有糾察隊長才會這麼說話。而我認為這就是愛情。
小壯丁年紀越來越大，每天都是酷酷的表情，有時候跟他講話他也不回應，有時候回應一聲「好」，該做的事情還是拖到三個小時後才去做。
但是，有件事情他倒是挺有效率的，那就是只要晚上十點半一到，我還沒回家，或是沒有事先跟他交代行蹤，或是忘記在餐桌上留紙條，他就會打電話找人。如果我貪玩沒注意手機，等到發現時，都至少有三通以上他的未接來電。
我認為這就是愛情。
小壯丁不會甜言蜜語，他跟我說過最甜蜜的一句話大概就是：「媽媽妳好香，妳放的屁都是香的。」
我把這句話抄在筆記裡，那是他剛剛學會說很多話的時候。他跟我告白的第二次，比較像恐怖情人，這時候小壯丁已經唸幼稚園了，他說：「媽媽，我不要弟弟妹妹，我只要妳愛我一個。」我認為這就是愛情。
我們今天吃晚餐的時候，小壯丁跟我說：「媽媽，妳知道佛洛伊德事件嗎？」
我心想，他這年紀已經開始關心佛洛伊德了嗎？結果是美國最近沸沸揚揚的那件警察殺人案。我們從這件事情開始聊到美國總統選舉、希特勒與墨索里尼。
小壯丁跟我說：「希特勒莫索利尼都是極右派的獨裁政權，任何極端都是不好的。」
我說：「這個見解很好，是歷史老師教的嗎？」他說不是：「歷史課本寫的。」
講到學校的事情時，他才想到，說：「媽媽，13號那天是畢業典禮，邀情函我帶回來了！」
最重要的事情到最後才說，難道這也是他愛我的方式？我立刻拿起行事曆把這一天重重做了記號，我問：「是早上還是下午？」他回答說忘記了。
我說：「這不重要，我把這一天全部保留給你。」
當我在這一天畫下螢光筆記號的時候，我滿心歡喜。因為小壯丁十八歲的成年禮，將會有一個認真的儀式作為承先啟後的里程碑，這個階段的結束是為了迎接更美好的新開始，再過幾個月後，小壯丁就要成為一個大學生了。
他可能會住校，可能會交女朋友，可能會忘記在晚上十點半看不到我的時候打電話給我，可能也不會在乎我有沒有長出白頭髮⋯⋯但是，我都會在一個地方等他，無論他看得見看不見，我永遠都會在。我認為這就是愛情。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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