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蔡詩萍》我的・李後主之五

〈多少淚珠無限恨。他不能沒有一絲絲的幽怨〉
    【愛傳媒蔡詩萍專欄】在夢與醒的邊緣,掙扎。李後主在醒的時候,會不會偶爾仰天,向南方故國,喃喃自語著:「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這兩句呢?
    他想到這兩句,很合理。他的處境,是有西風刮起,荷花凋零的悽楚。想到這兩句,他當然也就想到了父親,南唐中主李璟。
    他應該怨他父親嗎?怨他父親傳位給他。怨他父親把南唐搞到由盛而衰。怨他父親某些性格中致命的遺傳基因,統統遺傳給了他。
    但他也很明白。他父親並不快樂。他眼見他父親,去了帝號,去了國號,恭敬的自稱「江南國主」,向北周稱臣,納貢捐輸,極為卑下。
    年輕的他,可能深覺屈辱。但他自己也在日後,以同樣卑屈的姿態,向「黃袍加身」,篡周自立的宋朝皇帝,以「江南國主」身份俯首稱臣。
    他有什麼資格,怪他父親呢?李後主也許反而是在汴京的囚困裡,才更加能咀嚼他父親那首〈浣溪沙〉的苦澀吧。
    他父親也許是在某一天,退朝之後,反覆思量著國勢的窘迫,財政的赤字,邊境的擾攘,前景的不安,於是乎,在蕭瑟的庭園裡,以蕭瑟的心情,寫下了: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欄杆。」
    一國之君,滿腹幽怨,望著荷花盛開的季節接近尾聲,西風吹起,殘花敗葉,一片淒涼,這小皇帝怎能不觸景傷情呢?
    然而,他能做什麼呢?夜裡醒來,思念的人兒遠在邊疆,而自己所在的小樓,玉笙吹奏的樂曲,幽怨哀愁,更平添一股蕭條與苦澀。再多的淚水,也無法洗滌內心無限的傷痛。只能倚著欄杆,只能倚著欄杆,默默的啜泣著。
    南唐中主李璟的小皇帝之位,並不那麼順遂。他不算是兄弟中,最被南唐開國之君李昇喜愛的一位。可是嫡長子的優勢,讓他最終坐上了皇位。他誠心的不太想當皇帝,數度想讓位給弟弟,最終都沒如願。然而,小皇帝不好做啊。
    他的父親,李後主的祖父,臨終前再三告誡中主:「汝守成業,宜善交鄰國,以保社稷。」啜泣中的李璟,聽下了嗎?
    祖父甚至抓住他的手指,咬到出血,要以痛來警惕他:「他日北方當有事,勿忘吾言。」危機在北方!虎狼豺豹在北方!切記,切記啊!他父親應該切記祖父的臨終遺言的。但他父親卻一度忘了。
    數度興兵,最終如同祖父的預言,中主李璟失去了半壁江山。淪落到不斷的以金銀財寶,以摘掉帝號,向一統北方的政權低頭。
    頭低得越低,錢賠得越多,國勢越發頹唐得厲害。從中主,到後主,南唐要走到命運的盡頭了,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李後主在汴京,回憶他父親寫〈浣溪沙〉時,一定還記得,大臣馮延己寫了一首詞,其中有句「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他父親調侃馮延己,「干卿何事?」風起了吹皺池水,關你什麼事呢?馮延己反應很快,對中主說:「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也!」意思是,那又干皇上你,什麼事呢?
    也許當時,君臣之間,互相笑笑,一切沒事。但南唐中主的心情,不就是一池春水的翻攪與震動嗎?
    困坐愁城的小皇帝,只是在拖時間罷了。但李後主心中沒有一絲絲的幽怨嗎?
    為何是我,為何是我,要承擔起亡國之君的幽怨呢!李後主心中不能沒有一絲絲的幽怨。

 


作者為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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