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詩萍》哥跑的,哪裡只是馬拉松賽道呢!那可是人生之道啊!

   【聚傳媒蔡詩萍專欄】過完一個農曆春節,開工日了。從電梯進來,望著燈號一樓一樓亮著。上班族擠進來,上班族擠出去。又回到日常了啊!
    我彷彿聽見每個人的心裡,都由衷的,隨著燈號閃亮,也閃爍著同樣的心聲。
    燈號又亮了,坐在娃娃車的小女娃,亮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被推進電梯裡,她身後是一雙硬朗的手掌握著推車手把,接著是年輕有點羞澀的爸爸,輕聲念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滿臉歉意。
    但電梯裡每個人都自動的,向後退一小步,回應了年輕爸爸的不好意思。
    小女娃很可愛,兩隻大眼睛咕嚕咕嚕轉著。燈號再亮,年輕爸爸推著女娃走出電梯。我向女娃揮揮手。
    她不可能記得我的。但我會記住她一陣子,因為她讓我想起女兒很小很小的時候。想起我跑在馬拉松賽道上的某一些心情。
    很奇怪吧?電梯裡巧遇年輕爸爸推著娃娃車,載的又是小女娃,我聯想到女兒很合理。
    畢竟女兒也已十八了,大女孩一個,她黏我纏我的時光已逝,從旁人懷裡的小女娃聯想我女兒,實在太溫暖也太合理了。
    但為何聯想到跑馬拉松呢?其實也蠻合理的。
    我們跑馬拉松時,意識是流動的,跳躍的,從某一段記憶跳到另一段記憶,常常沒什麼邏輯關聯。
    我是從跑馬拉松長距離的意識流竄中,重新體會昔日讀現代主義「意識流」作品時的感受,人的意識,實如天上的白雲蒼狗,幻化無窮,亦如溪水的流淌,看似沒什麼變化,實則每一刻都不同於上一刻與下一刻。
    日常生活若宛如一場馬拉松,那日常的遞嬗中,我們的思緒又何嘗不是意識的流竄呢?
    我看到那女娃,看到她的年輕爸爸,想到我女兒想到我的跑馬,這一幕幕交錯的畫面,都在那相當短的一分多鐘裡快速移動。
    小女娃也會一天天長大,她爸爸也會一天天年長,我也會一天天的老去,時間是公平的,宛如賽道是公平的對待每位跑者,只不過你跑得快,我跑得慢,而他或她則棄賽了。
    我女兒三歲多左右,剪了可愛的瀏海,在國道馬拉松的終點線等我。那年我還只跑半馬,但也跑得氣喘吁吁。
    國道馬並沒有景色可言,漫長,寬闊的柏油路面,是很貼適腳穿跑鞋的雙腳,不過兩旁的護欄稍高,跑在路中間的我,看不到什麼路邊風景,低頭呢,則見地面有箭頭指引方向,護欄旁隔段距離則有下個交流道出口的指示,風景單調,路面寬敞,坡道起伏不大,但限速較嚴(總是要考慮管制時間影響交通),說真的,並非迷人的馬拉松賽事。跑過也便算了,多年後,我也沒留下深刻的記憶。
    唯獨,我女兒嬌羞的等在終點線,捧著她媽咪交給她的花束,跑上前,遞給我,再撒嬌的投入我汗涔涔的懷裡。
    那畫面,我必將一輩子記得!那也是為人父,為人母的,最甜美,最甘願的付出與承諾吧!
    那次的國道馬之後,我僅在宜蘭的國道馬再跑了一次半馬,此後再無上國道跑馬的經歷了,因為半馬不再吸引我,而國道的全馬我則不夠格。
    選擇改跑全馬的我,有時成功,有時失敗,在得失交錯的遞嬗裡,我竟然也累積了數十場馬拉松紀錄,隨著紀錄的累積,付出的,自然是年歲的增長,女兒從小北鼻蛻變為大女孩的轉身。
    她不會在終點線等我了,她有她自己要等的聚會,約會。
    她不會再嬌羞的躲進我汗涔涔的懷裡,她至多只在我們家群組裡,為我再下一馬的訊息按個讚。
    妻子忙碌,女兒忙碌,我常常在跑完全馬回家時,是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換洗髒衣服,安安靜靜的煮麵,煮水餃,在等待的時刻,喝冰啤酒,沖洗身體。
    然後,坐在餐桌上,一邊吃,一邊喝,一邊把玩獎牌。那片刻的安寧,那片刻的舒坦,那片刻的放鬆,那片刻的自在,尤其讓我充分享受「馬拉松是一個人的武林」這份體悟。
    我們走過青春,走過單身,走進中年,走進家庭,付出帳單,付出歲月,扛起義務,扛起命運的人生,最終都要體會「一個人的武林」這種蕭瑟與美感。那也是幸福啊,不是嗎!
    妻子讓你可以出門跑馬拉松,小孩不讓你操心而能放手於馬拉松,世界可以容許你有自己的空餘跑進漫長的賽道,你自己可以給自己一份純淨的心靈,強大的意志,堅毅的體魄,去迎向一場接一場的馬拉松,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你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珍惜此刻,珍惜當下呢?
    那天,我從自己該進入的樓層走出電梯。電梯門在我身後闔上。
    我這輩子,搭了多少次的電梯?進了多少棟的樓宇?踏入多少間的辦公室?擦肩多少人巧遇多少事呢?
    為何我會在一個小女孩被爸爸推車進電梯的剎那,留下這麼深的印象?
    我聯想到女兒,很合理。我聯想到馬拉松,也合理。
我聯想到很多往事往昔,似乎也未必不合理。
    我們的人生,如一條馬拉松賽道,不過是一種隱喻。但每個人對自己生命裡的隱喻,如何去解釋,如何去體認,又如何去接受,答案往往是那麼樣的迥異,就像馬拉松世界,你跑你的理由,我跑我的堅持,他跑他的在乎,她跑她的故事,同樣數十年的寒暑,我們跑出千千萬萬種不同的劇本。
    有人問我,百馬之後呢?會再跑下去嗎?我想會吧。我們既然不為何而跑,那跑步就「只是一種習慣」,一種我們堅持「自己何以是自己的習慣」,一種我們跑,我們思索,「我們坦然面對自己的釋懷」。
    未來某一天,我女兒自己當了媽媽,她推著娃娃車走在路上時,也許看到一位路跑者跑過,也許在網路新聞上看到一則馬拉松的消息,她會輕輕拍著娃兒說:噢北鼻,你的阿公可是很愛跑馬拉松的人喔!

 


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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