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取自作者臉書
【聚傳媒楊秉儒專欄】「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這段文字出自魯迅《而已集-小雜感》，《小雜感》是魯迅先生的一篇雜文，最初發表於第十七日集。
在後世的各家評論中，同一段文字，可以有很多種讀法，關鍵在於「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這一句：
第一種是「憤世嫉俗」的讀法，這一句的關係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因此，我只覺得他們吵鬧」；第二個讀法可稱為「陌生人的悲歡」，這兩句的關係是「（我覺得）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是由於我只能覺得他們吵鬧」，而覺得他們吵鬧，只是因為他們是陌生人。
第二種讀法，可以從前文看出這是對客觀情境的一種評述，即：每個人沉溺於自己的生活，人與人之間的悲歡狀態是各自獨立的、斷裂的。後半句「我只覺得他們吵鬧」則把自己也納入了情境之中。可以想像一個弄堂兩邊林立著舊式房屋，每個窗口背後是人們各自的生活。但是畢竟「我」不是「他們」，所以「我」對「他們」生命中的悲歡喜樂無能為力，「只能」覺得「他們」吵鬧。
當生命中遭遇某些事件，其帶來的影響遠遠超出個體所能負荷時，似乎很本能地會有「述說」的衝動，又或者，人性的共通之處便是如此：所有人總是在談論他們自身。這裡呈現的並非對於他人的漠不關心，而是人性的共同特質—渴望內在能被了解與同理，一種最基本、深層的需求。但在這裡卻得出一個悲哀的事實：人與人的情感狀態是互相獨立、無法互通的，而無法做到真正的「同理」。也因此，人類個體一部分最深層的需要永遠無法被滿足，存在的意義無法被完整，每個人生來就是注定與這樣的狀態相伴一生，直至死亡告結。這種狀態稱之為「孤獨」，在心理上稱之為「寂寞」。
我對第一種「憤世嫉俗」的讀法不予置評，但是，人過中年，終於讀懂了魯迅。
人與人或許能共享悲歡，但終究難以觸及彼此內心的痛楚。
「孤獨是一種狀態，而獨立則是結果；獨立的贈品是自由，但代價是寂寞。」
人生的本質，就是一個人活著。不要對別人心存太多期待，我們總是想要找到能為自己分擔痛苦和悲傷的人，可大多時候，我們那些驚天動地的傷痛，在別人眼裡，不過是隨手拂過的塵埃。
或許，成年人的孤獨，就是悲喜自渡，而這也正是我們難得的自由。
時光如鞭，抽打在你身上，你痛苦呼喊，他人或許會投來同情的目光，給你慰藉，勸你忍耐。然而，若你無法接納這些，他們便會失去耐心，甚至覺得你過於矯情。
人們常說，身處困境時，個中苦澀唯有自己方能深刻體會。古訓有言：「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世間的痛苦，若非親身經歷，又怎能真正洞悉其中的滋味？
表面的同情或許易得，但真正的共鳴難以觸及靈魂深處。正如妮爾．哈波．李（Nelle Harper Lee，1926年4月28日－2016年2月19日）在《梅岡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中所言：
「你永遠不可能真正了解一個人，除非你穿上他的鞋子走來走去，站在他的角度思考問題。可真當你走過他的路時，你連路過都覺得難過。」
在這紛繁複雜的世界裡，你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你的痛苦，只能由自己承受；你的疲憊，也只能由自己扛起。即便有人給你同情，最終仍需你自己收拾殘局。
現在，如果再次將魯迅先生的文字重新梳理一遍，將這裡的「我」作為魯迅「自身」看待，那他先寫下自己所觀照到小樓內外與河面上的種種人生樣態，為何卻又反常、看似衝突地表達「毫不關心」的否定情緒？
其實，此處的感受是建立在前句的洞悉之下，如果這裡的「只」被解讀為「只會」，便與前句流露出對於人間百態的觀照相違背。不過，此時的「我」已經全然是自己了，穿透一切後抵達的答案，這裡的「只」或應解釋為「只能」：他在得出前述令人沮喪的結論之後，更進一步表達自身的悲哀及無力，即自己依舊只能感受他們的「吵鬧」，一種最為表淺而錯置的情緒，也是身而為人的乏力感，反過來觀照自身時亦如是。
人的世界充滿了沉重與責任。在這茫茫人海中，我們常常需要獨自面對生活的風雨。你的傷痛，唯有自己能夠深切體會；你的疲憊，也只能由自己默默承擔。
如果我們不學會自立，便無人能為我們分擔重任；如果我們不夠堅強，淚水也只能在無人處默默流淌。
因此，無需將自己塑造成一個可憐的受害者，逢人便訴說自己的不幸。你的故事，在他人眼中或許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同樣地，也不要四處散播自己的痛苦，因為真正的感受是無法被他人完全理解的。
所以，讓我們學會擁抱自己的孤獨和痛苦，不是將它們視為敵人，而是作為成長和自我認知的催化劑。在這漫長的旅途中，我們終究要學會與自己對話，學習在困境中尋找力量，學習在挫折中重新站起來。
正如余華老師在《在細雨中呼喊》中寫道：「我不再裝模作樣地擁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獨之中，以真正的我，開始了獨自的生活。我們曾如此期待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在世間，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隱晦與皎潔。
不要害怕獨自前行，因為這正是鍛鍊你意志和決心的時刻。每一次跌倒，都是一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每一次失敗，都是累積成功經驗的步驟。在這過程中，你會逐漸發現，你比想像中更強大，更有韌性。
同時，也要學會珍惜那些願意陪伴你走過一段路的人。他們或許無法完全理解你的痛苦，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支持與鼓勵。與他們分享喜悅和憂傷，讓彼此的生命更豐富、更有意義。
或許正因為悲歡不能相通，人類的生活才更加豐富多彩。悲歡的交替，讓人類的情感更具多樣性，讓我們在歷經悲傷後更加珍惜喜悅，也在喜悅中更加懂得珍惜每個當下。悲歡交織，成就了人類情感的豐富與深度，讓生命充滿了動人的色彩。
儘管悲歡不能相通，但或許這並不是一種隔閡，而是一種互相補足的存在。在人生的旅途中，悲傷和喜悅交織著，塑造了我們的內在世界，讓我們更加真實地感受到生命的豐盈和深刻。
最終，你會明白，人生的意義不在於追求永恆的安慰和同情，而在於如何在孤獨和痛苦中找到自己的力量，如何在困境中堅守信念，如何在挫折中勇往直前。當你學會擁抱這一切時，你便擁有了最寶貴的財富－一個堅韌不拔、無所畏懼的自己。
請記住，人，生來本就是孤獨的。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專欄文章，不代表J-Media 聚傳媒立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