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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傳媒蔡詩萍專欄】臉書上,一位教授貼出他跟女兒的合照,旁邊頗為幽怨的一行字:妳會不會突然出現?
然後,下面的留言裡,有人問:想女兒啦;有人說:小孩長大就是這樣啊;也有人好奇:多久才看得到女兒?
教授很幽默的回應:好久?好久!
我看了,卻深深跌入沉默。
不要問我為什麼,那就表示你可能沒當爸媽,你可能沒有女兒。你,可能不是,的確,你不是「女兒控」。
我想,我是懂那位教授的心情的。
女兒長大了。彷彿一瞬間,卻是走過每個日日夜夜,把屎把尿,抱她拍她,哄她笑,逗她開心,安慰她情緒,餵飽她飢餓,滿足她撒嬌,望著她甜甜入夢,看著她慵懶起床....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大學,這一切,都不是一句「彷彿一瞬間」即能概括的。
但,真的,也就是一瞬間,我們在廚房看到她自己做簡餐,在客廳看到她窈窕走過掛著耳機跟你點點頭,在她房間看到她化妝換衣服準備出去約會了。
而你,做為一個老爸,眼際浮動的,卻還是那個你想念到不行的小女孩模樣。
但一切,都彷彿一瞬,而那一瞬,卻是一部紀錄片快走又快走又成浮光掠影的瞬間。
那一瞬間,至少,我走了二十年了。女兒,二十歲了。
「心甘情願」這詞,字面多好懂啊!可是,我是在有了女兒之後,才以「女兒控的身份」,徹徹底底的懂了,懂了其中的日常之美,懂了其中的生命之悠,懂了我們角色轉換之間的甘心與情願。
沒有女兒,不經歷做爸媽的這一切,我永遠像看電影看小說一樣,感動歸感動,但無法從心底湧起從容的情懷:原來,我們的一生,不過是這樣的角色交錯,這樣的階段歷程,而後,而後我們周全了自己的人生。
如果沒有女兒,我不會懂這一切。
曾經,她累了,雨中,我抱著她,撐著傘,兩手輪換抱她撐傘的交錯,但再累,我也不放棄做爸爸的角色。回到家,讓媽媽接過她,帶她去洗澡,我癱在椅子上,突然兩手發麻。
曾經,她病了,掛著點滴,躺在病床,我講著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橋段,她慢慢闔上眼,但又不甘心早睡,突然要我繼續講,我繼續講,時光悠悠,我邊講邊打瞌睡,直到,直到,她終於沉沉睡去。我起身,關燈,踱步到床邊,窗外燈影闌珊,夜幕低垂,遠方是我小時候生病,老爸老媽在一旁不斷冰敷毛巾放在我額頭的畫面。
曾經,她還願意讓我陪伴的年歲,我們驅車去很遠的水上樂園,她在後座換泳裝,嘰嘰喳喳沒頭沒緒的講著學校的事,我聽到世間最美妙的孩子音聲,感覺自己是多麼幸福的老爸,能載著最愛的女兒,玩她最愛的水上活動。一路上,我走過自己的童年,走過自己的青春期,走過還沒結婚不想結婚的青年執拗期,卻在女兒於後座嘰嘰喳喳的稚嫩聲音裡,落下心底的淚:天啊,我有多幸福,沒有錯過當爸爸的機會!
但一切,也就在一瞬間,都走過了。
我們開始目送她的背影,跟同學出門,向世界試探。
跟以前我們的爸媽一樣,我們不自覺的嘮叨著:要打電話回來喔,要發個line給我們,要常常回來看看爸媽啊!
她只要一回頭,我們就感動到要濕潤眼眶。
她只要發個line 簡單問候,發個圖簡單致意,我們就自己詮釋出一套「她在忙啊,她在唸書啊,她在自己適應新世界啊,所以當然不可能像小時候那樣什麼都依賴我們啊」之類的自我療癒。
傻吧,每個愛孩子,做爸媽的,都傻啊!
但我們傻得多幸福,多自在。沒有這一環節做爸媽的傻,我們的中年,我們的老年,是何其之孤單,何其之寂寥啊!
就像此際,女兒放暑假,在家裡。放假了,她依舊跑來跑去的活動很多,名堂不少。
但只要她回到台北,只要她回到家裡,即便她不會像小時候那般,黏著我們,我們亦心滿加意足:女兒回來了!啊,女兒回來了。
就像有時候,她在房裡睡覺或做自己的事,我在客廳看書,打電腦,往往大半天也沒說上什麼話,但只要她偶爾走出來喝水,我走過去敲門問她在幹什麼,這樣的淡淡的互動,就像綿長的歲月裡,亙古的巷弄間,守護我們走下去的路燈,大樹,清風,明月,總是讓我們感覺生命裡有著遙遙的神明在望著我們,護著我們,我們因而覺得自在,覺得幸福。
女兒,妳會懂爸媽心中那句:「妳什麼時候回家啊?」那後面我們深沉的寄託嗎?
女兒,妳會懂當我們說:「沒關係,不要擔心,爸媽自己會顧好自己的,別擔心,你自己照顧好自己噢!」那看似輕鬆的語境後面,我們忍住,不囉唆的畢生承諾嗎?
我們往往是當了爸媽以後,才更加多愁善感的,因為,我們有了那彷彿一瞬間數十年過去的豐滿記憶;我們有了望妳背影遠去,為妳走自己的路感到驕傲而後卻又不免失落的錯綜與複雜。
但我們是那樣的愛妳,愛妳以長長的身影,堅毅的步頻,走向新的遠方,那是我們跟不上的遠方。
但妳可以「突然」「不時」回來看看我們嗎?
千萬不要像電視商品廣告那樣,只有在過年時帶著海苔帶著雞精回來,好嗎?
女兒,我是那樣愛妳。從以前到現在,也必然,從現在,到永遠,我生命地平線的永遠。
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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