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為《紐約時報》官網截圖
【聚傳媒上官亂文章】最近《紐約時報》發布了一篇令人心碎的報導:《美海豹突擊隊曾祕密潛入朝鮮,行動失敗射殺平民》。2019年初,一次秘密行動悄然展開,美方派遣海豹突擊隊進入北韓沿海,目標是放置旨在采集北韓領導人通信內容的裝置。然而任務失控,突擊隊員因缺乏支援而在慌亂中「即興殺人」,幾名朝鮮漁民死在無聲的海面,幾名特種兵則被困在道德與政治的夾縫裏,而金正恩加強了導彈試射,川普也未真正打開新的外交局面。歷史的車輪轟隆向前,似乎沒有人為那場海上的死亡停頓片刻。這些死亡,被迅速淹沒在地緣政治的敘事裏:談判、核武、製裁、峰會。漁民與突擊隊員的命運,不過是大國博弈中無關緊要的腳註。
一場即興殺戮:失序的海豹突擊隊和死亡被消音的漁民
海豹突擊隊員是美國軍事神話的重要組成部分。訓練有素、紀律嚴明、被賦予「完成任務」的使命感。然而在這次任務裏,缺乏支援與突發狀況打破了理性控製,幾名隊員只能憑借瞬間的判斷,做出「即興殺戮」的選擇。
這場意外的殺戮凸顯了近年來美國在地緣政治中令人吃驚的失控和非理性風險。
這些隊員長期接受的是服從、迅速反應、排除威脅的訓練。他們不是冷血的執行機器,但仍是一種「製度機器的螺絲釘」,在失序環境中被迫即興殺戮。諷刺的是,他們殺戮的背後並無清晰的戰略意義:任務本身並未改變核博弈的走向,他們的行為甚至未被公開承認。
他們在那個瞬間,不是在行使「道德自由」,而是在執行「製度性的條件反射」。此刻,這些代表美國英雄的特種兵們,其命運被悄然轉化為另一種犧牲:他們的心理創傷、道德困境,乃至在美國公眾敘事中的失蹤,成為一種「隱形代價」。他們被期望成為英雄,卻被困在無名的黑暗裏。他們是施害者,也是美國軍事神話敘事和失敗外交突破的受害者。
當然,如果說海豹突擊隊的殺戮是「失序」的產物,那麽朝鮮漁民的死亡則是「製度」的必然。這些漁民是國際秩序最底層國家的最底層的人,他們的身份在朝鮮體製中微不足道。他們或只是在黑夜的掩護下想捕貝類維生,但在權力機器的推動下,他們失去了最基本的身份保障:既不是戰俘,也不是普通罪犯。他們沒有被審判的機會,更沒有外部世界的關註。他們被當作背景音,核談判與導彈試驗的新聞輕易遮蔽了他們的死亡。他們的死亡被「轉化」為國際政治的一枚籌碼,被埋進核談判與導彈試射的脈絡中。
海豹突擊隊員與朝鮮漁民,表面上是對立的兩端:一方是武裝到牙齒的特種兵,一方是最底層的漁民。然而他們的命運卻在同一個邏輯中相遇——他們的生命都被「政治敘事」所吞沒。
《天空之眼》的回響:被消音的平民死亡
這讓我想起2015年的電影《天空之眼》(Eye in the Sky)。影片講述一次針對恐怖分子的無人機行動:當無人機鎖定目標時,畫面裏出現了一個無辜的小女孩。是否發射導彈,成了全片的核心倫理困境。觀眾因此被迫面對戰爭敘事背後的倫理困境。
但現實遠比電影冷酷。在海豹突擊隊與朝鮮漁民的事件裏,沒有人真正註視個體生命。美國內部不會為幾名朝鮮漁民的死亡爭論道德合法性,朝鮮更不會為他們舉行公開的審判或追悼。新聞與歷史敘事裏,他們的生命幾乎完全被消音。
《天空之眼》中,所有人都在爭論:如果擊殺目標必然會導致小女孩受傷或死亡,是否還要執行命令?那部電影強調的是倫理的困境與責任的分擔。但在現實的朝鮮行動裏,討論甚至來不及展開:通信中斷、誤判、緊急開火,平民在瞬間被消滅,然後被刺穿肺部以沈入海底。電影表現的是人性的掙紮;現實中卻更接近人性的缺席。
這正是最讓人不安的地方:在地緣政治的宏大敘事中,個體死亡往往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們不是「小女孩」,不會成為倫理討論的焦點。他們只是註腳,甚至連名字都沒有。
當然,紐約時報的報導刊出後,我們有很多問題可以問:責任究竟應該由哪個環節承擔?是臨場扣動扳機的士兵,還是在數千公裏外設計出這個任務的人?
美國幾十年來的對朝策略,經歷了接觸、威懾、製裁、談判,幾乎所有手段都用過,但核問題始終無法解決。以至於最後,諾大美國需要展現「掌控力」與「滲透能力」,能夠執行的行動,卻是幾個孤立無援的特種兵,這本身就暴露了美國長期對朝政策的無力。然而最終的代價卻是幾個漁民的生命和陷入道德困境的特種兵。
這場悲劇也顯示出,美國所引以為傲的軍事機器,並非總是由上而下的理性驅動,而可能在關鍵時刻坍塌為最原始的暴力沖動,最終讓聲音最微弱的人成為代價。
臺灣的鏡鑒:弱者在敘事中的缺席
這樣的沈默與遺忘,並非只發生在美朝之間。臺灣社會在近年來的政治對立中,也逐漸出現了類似的邏輯。不同立場的人群,尤其是弱勢群體,往往在政治鬥爭中被符號化,個體的苦難被抽空,只剩下「敵人」或「工具」的角色。
以陸配為例,許多陸配只是普通的母親、家庭照護者或打工者,她們的生活本來與地緣政治毫無關系。但在激烈的輿論場中,她們迅速被轉化為「潛在威脅」或「被滲透的風險」。媒體標題、社交平臺上的標簽、政治人物的暗示,讓個體的聲音與具體的困境被完全掩蓋。她們的真實身份——一個正在找工作的母親、一個擔心孩子未來的妻子——被抽空,只剩下「敵我敘事」裏的代號。
這與朝鮮漁民的遭遇何其相似:同樣是弱者,同樣沒有發言權,同樣在政治機器的碾壓下被沈默化。不同的是,漁民的消音來自於國家的封閉體製,而陸配的消音卻出現在一個自詡民主、多元的社會中。這種諷刺讓人不安。
如果臺灣社會無法學會在政治敘事之外尊重弱者和區分個體生命的聲音,那麽這種「被消音」的邏輯遲早會反噬整個島嶼。今天是陸配群體被當作意識形態的替罪羊,明天可能就是其他少數群體,甚至是任何在主流敘事中「顯得不夠忠誠」的人。
在更大的歷史浪潮和大國博弈中,臺灣自身又何嘗沒有淪為被消音的背景的危險?當大國之間的峰會、製裁與軍演成為新聞頭條時,臺灣社會的個體經驗、島內的復雜聲音,是否也會像那片無聲海面上的漁民一樣,被完全淹沒?
我們為什麽要保護弱者,要註視最底層的個體?因為每個人,都可能在某個時刻成為弱者。一個社會如何對待最脆弱的一群人,往往預示著當它面對更大力量時,會如何被對待。
如果臺灣執政黨繼續將陸配群體當作政治敘事的必要犧牲者,繼續容許輿論環境把他們汙名化、邊緣化,那麽當臺灣自身在大國博弈中被視為必要代價、成為犧牲品時,它也將面臨同樣的命運:被消音、被缺席,淪為一場更大敘事中的腳註。
最終,這不過是一場「消音的輪回」。
作者為作家、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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