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簡秀枝/場所記憶與靈魂夢靨——柏林碉堡美術館名利雙收(下)

 

一、歷史的跌盪起落意涵

 提起柏林地堡(Bunker),馬上聯想到共產鐵幕下的「弗里德里希皇家鐵路碉堡」(Friedrichstrasse Imperial Railway Bunker)建築,有著保護公民而存在的身世,引人著迷。

 1943年納粹德國政府,指定建築師波納茲(Karl Bonatz)設計這座碉堡建築。牆壁厚達3公尺、5層樓高、為了作為容納3000人的「地上防空洞」。波納茲建築師的週到設想,在納粹贏得勝利之後,該古典羅馬風格的建築,也理所當然成為納粹勝利的標誌。

 地堡建築高18米,外牆厚度達3米,有5層共120間客房,最初的盤算,是為了容納3000人德意志國鐵路乘客。戰後該地堡,轉成了戰俘營和倉庫使用。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碉堡曾短期被移作監獄使用,隨後轉為一座紡織品倉庫。

 由於碉堡內部具有恆溫之效,在東德時期,被用來儲存從其他熱帶共產國家運來的稀有水果。在東德時期,這座「納粹防空洞」也被戲稱作「香蕉防空洞」(Bananenbunker)。這座柏林市內僅存的一座防空洞,更記錄下了柏林從1940年代以來的複雜歷史。

 防空洞雖然在二戰時,抵擋住了無數砲彈的攻擊,但是,它抵擋不住的是時間加諸在它身上的各種意識形態和使用痕跡。

 不過,他沒預料到的是,這座防空洞在蘇聯紅軍攻下柏林之後,成為納粹戰犯的監獄,在東德時期成為水果存放倉庫,更在90年代成為各種電音、實驗音樂、性愛派對的場所。

 東西德統一後,碉堡輾轉被企業家沃納爾.沃勒特(Werner Vollert)接管,這座位在德國山城伍珀塔爾(Wuppertal)的空間,開設了縱馳聲色的夜店,成為迎接新時代到來的現代化橋頭堡。

 據指出,在兩德統一、冷戰結束以後,當第一批西德訪客進入位在東柏林的防空洞時,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是正確點說,「鼻子」:防空洞聞起來一點都不「東德」,不像是常年不見天日、陰森幽暗、散發著霉味的封閉空間,相反地,它聞起來倒像是一只購物袋,散發著南國的甜膩氣息。後來,在錯綜恍若迷宮的房間底,發現了大批香蕉和甜橙以後,他們才知道,眼前的這個防空洞在東德時期被用來儲存從其他熱帶共產國家運來的稀有水果。在東德時期,這座「納粹防空洞」也被戲稱作「香蕉防空洞」(Bananenbunker)。

 在今天,「香蕉防空洞」不但是柏林市內僅存的一座防空洞,記錄了柏林從1940年代以來的複雜歷史。

 不過,他沒預料到的是,這座防空洞在蘇聯紅軍攻下柏林之後成為納粹戰犯的監獄,在東德時期成為水果存放倉庫,更在九○年代成為各種電音、實驗音樂、性愛派對的場所。

 防空洞雖然在二戰時抵擋住了無數砲彈的攻擊,但是,它抵擋不住的是時間加諸在它身上的各種意識形態和使用痕跡。

二、建築價值與轉型語彙

 對於帶有強烈歷史發展的德國柏林,走過德國納粹、東德共產政權、到兩德統一,追新趕潮,最後私人資本市場介入,承載了更多人的資本發財夢,絕對是建築師摹拳擦掌的首選。舉目在柏林市區所見,不管是老舊建築翻修,或者嶄新現代智慧大樓,都有如旱地拔蔥,又像雨後春筍,讓人目不暇及。

 就因為歷史的偶然與必然,建築不只是建築,而是更多記憶與掙札。眼光鋭利、反應靈敏、又有資金在握的企業家,是時代賦予他們的絕佳機會,是時勢造英雄,當然也是英雄造時勢。

 波洛斯夫婦就是其中的幸運兒。廣告行業的創業背景,以及當代藝術收藏的庫藏與展示需要,他們比一般人更了解世況,也更能劍及履及,抓住機會。

 該棟碉堡建築,長38米,高16米,鋼筋混凝土牆厚達2米,要想重新改造,對一般人來說,應說相當困難。但波洛斯夫婦第一眼看見該座碉堡,就立即認定是他想要的完美空間,不但志在必得,全力以赴,也懂得信任專業,果然早人一步,功不搪捐。

 從2003年波洛斯夫婦收購碉堡後,立即交給Realarchitektur建築事務所的專業團隊,團隊中的知名建築師,包括延斯·卡斯帕(Jens Casper)、佩特拉·彼得松 (Petra Petersson)、安德魯·斯特里克蘭(Andrew Strickland)等。波洛斯夫婦借力使力,他們信任專業,讓建築師自由發想,180度地改碉堡使用目的,而且在容顏的新舊之間,精準掌握。

 例如,建築外牆完整保留,陳舊過時的鐵門、通道,刻意保存,刻印著時間與材料烙痕的厚牆、鐵絲纏繞痕跡,都被留下,而嶄新定位是藝術展覧廳,還有私人閣樓宅邸,把建物價值,發揮極致。

 延斯.卡斯帕(Jens Casper)所代表的柏林建築事務所團隊,看準該3000平方公尺的偌大空間,作為展覽之用。首先,重新規劃動線,把原先的120個隔間,去除不必要的冗室,合併變成了80個更大的展場場域,方便呈現不同當代藝術作品,厚達兩公尺的碉堡老牆,正好隔絕了所有的外部聲音,甚至電話信號也杜絕。身入其中,馬上感受到一種沈重歷史底下的空間孤立感。訓練有素的展覽導覧員,該說該講該迴避的,滴水不漏,隨著參觀動線,深入內部空間,藝術果然成為改造後唯一的話題與參照點,效果極佳。

 這座日後已被列入了德國文化遺產清單的建築,最初所依據的,是建築師卡爾·博納茨(Karl Bonatz)設計的模型。它的四個立面,都是一樣,由混凝土建成。其靈感來自於古典建築,但補以細節。

 它的設計,在功能上非常完善,以致5層的空間,能容納多達3,000人。4個立面,各有2個出口,連接著交叉而上的2條樓梯,可讓大量的人,同時快速進入樓內,疏散進出,功能性高。

 戰爭結束後,這座碉堡有過少許的增改,一度用作水果倉庫,在最近些年,還曾做過電音俱樂部。整個1990年代裡,它還曾用以做劇場表演,或舉辦其他的派對之類,有時也不盡合法。

 該碉堡本身的歷史豐富。原用於保護在空襲中,來到弗里德里希大街火車站的遊客,現在優雅轉身,繼續活躍在人群中。

 這棟量體龎大的5層混凝土建築,竟也成為波洛斯夫婦的精神豪奢之家,他們真的住進碉堡頂層。透過展覽動線的曲隔,分出公共5私人領域。碉堡樓上的人間仙境,他們透過玻璃立面,俯瞰四周,把周遭城市景觀,盡入眼簾,不但完全享受視野之尊,同時也是在德國歷史翻轉中,名利雙收的時代見證者與行動寵兒。

三、當代藝術收藏的因緣際會

 從20世紀90年代,波洛斯夫婦開始了當代藝術收藏領域的收藏,達數十年的累積,目前已榮登為世界頂級當代藝術收藏家。

 2008年,波洛斯收藏館正式對公眾開放,開館的第一展,即吸引了超過12萬名訪客。展覽中,有奧拉維爾·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聖地亞哥·塞拉(Santiago Serra)、莎拉·盧卡斯(Sarah Lucas)等人的作品,外界驚訝不已。

 據描述,波洛斯的收藏之旅,始於19歲時,而他下手買的第一件作品,就是約瑟夫·博伊斯(Joseph Beuys)的《直覺》(Intuition)」,當時只花24德國馬克,簡直是天才行為。。

 波洛斯曾追憶往事說,當他念完中學,就利用父母給我作畢業賀禮的錢,去買了約瑟夫·博伊斯的直覺箱,從此開啓藝術收藏之路,之後斷斷續續,有冷有熱。1990年之後,他的收藏變得更加認真。他用廣告賺到的錢,拿出部分投注藝術。

 然而,收藏藝術品與購買藝術品,是很不同的兩件事,1964年出生的波洛斯說,最初購買藝術品,只為裝點公寓。隨後,他大開大閤,多元收藏,應有盡有,在他的職業生涯中,藝術給予他甚多靈感、力量與能量,而空間與作品透過對話,相得益彰。至於成為公開對外開放的美術館型態,算是水到渠成之舉。隨著柏林城市發展的突飛猛進,自2008年起入駐柏林米特區心臟地帶的該座18公尺高、當地人稱「混凝土巨獸」的碉堡收藏館,也就跟著受到青睞。

 「我們一點也不知道前景如何,我們開門的時候,完全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進來看⋯。」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第一個展覽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2015年拉里名錄公佈世界十大私人收藏藝術博物館,「波洛斯私人美術館」就擠進榮譽榜。

 以4年為一期的收藏展覧,目前正進行的是「波洛斯收藏/柏林碉堡三號」(Christian Boros)展覽,展出時程如同前兩檔收藏展,自2017年向大眾開放至2021年。

 值得一提的是,波洛斯夫婦的收藏成就,歷歷在目。例如他在30年前陸續買入的1990年代湯瑪斯.魯夫(Thomas Ruff)與沃夫岡.提爾曼斯(Wolfgang Tillmans)作品,受到好評;又如後來收購的作品,像麥克.塞爾斯托弗(Michael Sailstorfer)、艾力克賈.柯維德(Alicja Kwade)、奧拉佛.艾里亞森(Olafur Eliasson)、伊莉莎白.佩頓(Elizabeth Peyton)、雷北格(Tobias Rehberge)、聖地亞哥·塞拉(Santiago Serra)、莎拉·盧卡斯(Sarah Lucas)、赫斯特(Damien Hirst)⋯等人的作品,都叫人眼睛一亮,擲地有聲。

 在前納粹的防空避難所,放進當代藝術作品,作品被徹底解構,意味深長。

 身為一個廣告公司的老闆,他更對「當代藝術收藏」有一套特殊的堅持,他不買「漂亮」的作品,而只收藏他「看不懂的作品」。對波洛斯來說,藝術作品並不在於它們是否能帶來感官上的愉悅,而是在於它們能不能產生「話題性」,在其它繁雜的經驗中崢嶸而出。就像是廣告運作的邏輯一樣,「美麗」只會讓你湮沒在眾多好看的芸芸眾生中,面貌終究是模糊的,只有話題,才能持續帶來能量。「波洛斯收藏」(Boros Sammlung),成為焦點。今天想要參觀「納粹防空洞」的訪客必須先上網預約導覽,在人員的引領下,按著設計好的路線,走過樓層和房間,參觀一件件收藏品。隨著預約電話的無遠弗屆,果然名利雙收,始料未及。

四、結論

 拿波洛斯來說,儘管他當初選擇整修「納粹防空洞」,作為他的私人美術館,在文化圈引起了不少爭議。

 然而,除了建築本身的歷史,引發的使用上的爭議和批評,確實難逃被指涉為賺時代財的大嫌疑,但他們不愧是傑出廣告人,波洛斯藉此凝結媒體注意力,成功「廣告」了「波洛斯收藏」(Boros Sammlung)的豐功偉業。

 大家並不訝異的是,波洛斯夫婦就如同今天的富人階級,擅長運用「經濟資本」為自己取得最大、最高的能見度。

 只不過,在他的名聲背後,還有層層堆疊的社會網絡和利益遐想,據說波洛斯廣告公司的客戶名單中,除了畫廊、藝術雜誌、藝術博覽會,也有知名公家美術館⋯。

 而在2004年,波洛斯就曾在他的客戶卡斯魯爾市科技媒體藝術中心(ZKM)中,舉辦收藏展。此外,他也不避諱讓自己收藏中的藝術家,下海替可口可樂等商業公司,設計限量款瓶身,沾惹直接的市場利益。

 今天參觀「納粹防空洞」的訪客,必須先上網預約導覽,在人員的引領下,按著設計好的路線,走過樓層和房間,參觀一件件收藏品。

 當聽完導覽,推出防空洞的沈重鐵門時,民眾不禁要問,那些在參觀途中偶然瞥見的黑黯甬道,以及斑斑牆面的鐵絲烙痕與刮蹟,究竟場所記憶,還是人類靈魂世界的永遠夢靨⋯。

 

 作者為典藏雜誌社社長

 ●全文見作者臉書,經授權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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