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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傳媒蔡詩萍專欄】匆匆趕到醫院。停車場裡,竟然看到三個弟妹,在我前方邊走邊在商議什麼事情似的。我突然非常感動。
從小我跟兩個弟弟打打鬧鬧長大,么妹最小,被我們疼不在話下,但突然在父親病危這件事上,我們四兄妹都聚集在母親身邊,成為她一生辛勞最大的撫慰。
我按了聲喇叭,他們回頭看我,我問他們要幹嘛?他們說去拿氧氣設施,好讓父親回家的最後幾天比較舒服。我點點頭,沒再多說,我怕我眼淚會流下來。
他們說:母親在病房裡,大哥你先去陪她吧。我嗯一聲,點點頭。
我們為了父親最後一程討論了好幾天。決定帶他回家,是母親的決定。母親說,這應該也是你們爸爸的心願。我們都沒再說什麼。母親是父親六十幾年來最親密的枕邊人,父親不言不語了,母親說了算。
我走進病房。母親看到我,笑了一下,回頭對沉睡中的父親說:你大兒子來看你嘍,你張開眼看看吧。父親沒反應。我靠過去,在他耳朵旁提高音量的喊:爸爸我是小萍,來看您啦!您聽到沒?!
父親張著嘴,幾顆剩餘的牙,見證他晚年頑強的生命意志。我撫摸他的手掌,涼涼的,末端神經的確感受不到遠方心臟傳來的鼓聲了!手指略顯腫脹,這是缺乏電解質明顯的癥候,掛在床邊的點滴試圖補充他的電解質,證明了此點。只不過,衰老的他,不太能吸收電解質了,這是醫生要我們家屬做好準備的原因。
母親很努力的跟父親大聲說話。你大兒子來看你啦!他的女兒你的孫女,要過二十歲生日啦!她小時候住我們家,你不是一直抱著她嗎?她已經二十歲啦!
我沉默的站在一旁。說不出心裡的感受。悲傷是有的,但父親畢竟98歲了,他能陪我們這麼久,已經是我們孩子的福氣了,我們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午後的陽光,在戶外閃爍。我走到床邊,從七樓窗口往下望。急診室前,人來人往,腳步都很匆促。沒事的人,幹嘛來急診室!來的人,又哪能輕鬆自己的腳步呢?
我站在窗邊,漫無邊際的望著遠方。醫院對街矗立一座高中。
多年輕的生命啊,在陽光下,想著那群高中生應付著考試,憧憬著愛情,奔馳著體力,追求著未來,對比這邊醫院裡的病痛與生死掙扎,不就是我們人生最鮮明的對照嗎?從那裡,到這裡,從年少,到老邁,誰不曾年輕,誰又不會老去呢!
我回過頭,母親依舊握著父親的手,嘴裡喃喃著:你就張開眼睛看一下嘛,看一下你兒子啊!看一下你的老太婆嘛!我突然眼眶不爭氣,我走近母親,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拍拍她。
母親認識父親時才十八歲上下,豆蔻年華,不乏追求者,卻偏偏看上現在躺在病床上已經98歲的老傢伙我父親。十九歲當了我的母親,一輩子都是一個大兵的妻子,四個小孩的媽,如今是兩個媳婦的婆婆,三個孫兒的奶奶外婆。沒遇上我父親,她不會是我母親;我父親沒娶到她,我也不知道會在哪裡?
人世間的平行宇宙很多,但要交會出互放的閃電火花,卻是難得,而我,就在父親與母親的交會裡,體悟了我自己的人生。
我靠近父親,在他耳朵旁大聲的喊著:爸爸,爸爸,我是詩萍啊!您聽得到嗎?我們要帶您回家了,您要跟著我們喔!
是啊,我們要帶您回家了!
漫漫的長路,您走過;悠悠的曲巷,您走過;無情的風雨,您走過;困蹇的生活,您走過;如今,是我們帶您安心回家的時刻了!
作者為知名作家、台北市文化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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