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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傳媒李宗衡專欄】窗外的雨下得有些倦怠,雨滴稀稀落落,像是即將結束的一場戰爭,零星的槍響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著玻璃。
霓虹燈的光暈在佈滿水痕的窗上暈染開來,失去了清晰的輪廓,只剩下流動的色彩與模糊的想望。
這裡沒有喧鬧的電視牆,也沒有為了收視率而聲嘶力竭的爭論面孔;那些白日裡的喧嘩,都已隨著夜色漸深,歸於黑寂。
我雙手握著溫熱的咖啡,倚著桌沿望向窗外,任由自己成為一道剪影。這是一天裡唯一能讓我不必分析、不必回答、不必判斷的時刻。
在這個時代,做一個獨立的新聞人,不得不面對這扇永遠擦不乾淨的窗;這份「孤寂的清醒」,是職業病。
我們竭力想透過滿布水痕的玻璃看清外面的真相,卻往往只能捕捉到一些破碎的片段與流動的光影,而我們卻試圖拼湊成為世界的全貌。
我們每天用最尖銳的文字去解剖這個世界,自詡是拿著手術刀的外科醫生;切開膿瘡示警容易,縫合社會撕裂的傷口難。
文字畢竟是會傷人的,當我們為了追求真相而劃開社會的皮膚時,也製造了新的痛楚——社會既要求我們揭露醜陋,也要負責療癒;人民想被保護,但誰來保護那些保護人民的人?
看著那些被輿論撕裂卻難以癒合的肌理,那份對「筆鋒如刀」的敬畏,以及擔憂自己無力修補的遲慮,堅持守望(watchdog)新聞天職的同時,也讓我在午夜夢回輾轉反側。
在白天,我是那個犀利批判、對著時局發出冷箭的媒體人;但到了深夜,當我卸下武裝,在這方寸之地,我只是一個看著城市燈火忽明忽滅的疲憊普通人。
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 (Milan Kundera,1929-2023) 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寫道:「負擔越重,我們的生命越貼近大地,它就越真切實在。」(The heavier the burden, the closer our lives come to the earth, the more real and truthful they become.)
我們不停追逐新聞的熱點,是否其實是在逃避生命的重量?我們高談政治的宏大敘事,是否只是為了掩蓋生活裡那些細碎的無力感?
不管如何,我們仍然持續要用最嘈雜尖銳的聲音,警醒當權者,並喚醒公民意識:民主民主,誰才是主?
透過這扇朦朧的窗,我彷彿看見那個在街角賣玉蘭花的身影、在風雨中推著攤子的小販、在末班捷運上累到睡著的年輕人。他們的沈默,常常比政客的咆哮更有力量。
新聞不為權力服務,而是秉持良知為那一群沒有麥克風的人捍衛權利;但媒體工作做久了,心是會長繭的。
起初,這或許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被過多的人間恩怨是非擊垮,久而久之,這層厚厚角質反而讓我們失去了被感動、也被觸動的能力,甚至阻隔了痛覺。
我們變得太過熟練,熟練到習慣將活生生的人簡化為單一的「個案」,將血淋淋的苦難視為驗證理論的「數據」。
然後世故地用冰冷邏輯去解讀世界,卻再也摸不到彼此的溫度,看不見每個人生命裡最真實的脆弱與模樣。
今晚,放下政治,關掉評論,也不想嘲諷。在這盞孤燈的陪伴下,我只想在這片刻的安靜裡,敬這座城市裡每一個還在為了生活而咬牙堅持的靈魂。
煙火很美,可煙火散去後的荒涼,才是我們必須面對的真實;唯有無懼荒涼孤獨,依然願意點燈守望的新聞人,才配擁有明天。
夜深了,願你我的夢裡,沒有紛擾,只有安寧。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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