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宗衡》木頭電線杆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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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論壇李宗衡專欄】​​記憶中的家鄉是被群山圍繞的一座頹圮山城,夜晚天黑總是來得又快又濃,是一層暗得化不開的墨。

村口那幾根斑駁裂痕的木頭電線桿,代表了文明,也帶來了光明。桿頂挑著一盞橘黃色的街燈,在經年不散的霧氣裡勉強撐開一小圈亮光,那是我回家最依賴的座標。

​在那圈光影裡,定格著一個男人。

​他總是靠著木桿,低頭點菸時,火苗在掌心閃爍的瞬間,只看得見他被煙霧模糊的側臉。他沉穩地眼神始終盯著下坡路的路口,一根菸抽完,腳邊就多了一個踩扁的菸蒂。

​那時的我,固執地相信這個男人是為了某個負心的人,才在那裡站成了一道永恆。我想,大約是哪個女人坐上早班客運去了城市,再也沒回來;而他,決定執拗地守在那盞街燈下,用一地寂寞的菸灰去計量那個再也不會出現的身影。

不能多想,我得加快腳步,因為前方不遠處,母親也正站在門燈下翹首引頸等我回家。一盞路燈照著無名的等待,一盞餐燈照著溫暖的飯食。

​晚上我坐在窗邊,偶爾抬頭望向窗外,看著那個男人倚著電燈桿下的影子。他在月色下抽煙吞雲吐霧,我在心裡為他編了一個又一個深情的劇本。

​後來,我走出山城,跨入城市。霓虹燈五光十色的高樓大廈,明亮如晝閃爍讓人眼花繚亂的夜色,在那些為了生計拼命、在燈紅酒綠迷失自己的深夜,我常會想起家鄉那盞木桿街燈,像一枚舊胸針,別在我記憶的底色上,隱隱發亮。它提醒我,這世上曾有一種力量是不計成本、不問歸期的。那成了我對抗城市冷硬現實的一點精神慰藉。

​直到前陣子的老鄉聚會。

餐桌上的白吊燈亮得刺眼,大家酒喝開了,聊起以前山城的舊事。我提起了那個在街燈下守候負心人的男子,感嘆那是故鄉留給我最後的純粹。

​沒想到,我話還講不到一半,原本鬧哄哄的桌上突然死寂了三秒。接著,大夥兒爆發出一陣掀翻天花板的大笑。

同鄉笑到噴酒,「那哪是什麼癡情男啊!那傢伙是後巷地下賭場請來看場子的小弟,他在那裡放風盯警察啦!」

​我捏著酒杯,整個人愣在冷白的光影裡;在那片笑聲中,我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晚我才發現,原來這輩子最擅長的事情,就是給別人的生活強加意義。那個放風小弟守的是他的飯碗,而我卻硬要在那裡讀出詩意。

那盞燈依舊亮著,只是在那晚的酒席後,我心中那場多年的「深情」,終於領到了最後一份薪水,無聲無息地撤崗了。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中國文化大學政治學系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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